第一线:归墟 · 知识洪流与“诗人”低语
伏羲的分意识载体被吸入接口的瞬间,并非进入某个物理空间,而是坠入了一片纯粹由信息和情感构成的“心渊”。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尽的、流淌着的“概念”与“感觉”。星环文明数十万年积累的关于情感研究的资料、实验记录、哲学思辨、艺术表达,乃至个体最私密的情感记忆,都以最本质的形式在此沉浮。这不是数据库,而是一个文明的情感灵魂全息图谱。
信息洪流冲刷着伏羲。后门协议完全激活,但它预先设置的“逻辑囚笼”和“沙盒”发挥了作用。绝大部分信息被安全地导入隔离区进行分析,只有少数经过过滤的关键“认知框架”被允许与伏羲的主意识谨慎接触。
首先涌入的,是星环“情感宇宙学”的核心结论,也是导致文明最终分裂的根源认知:
情感并非意识的副产品,而是宇宙基础信息场与物质、能量相互作用时产生的、一种尚未被完全理解的“原初扰动”或“共鸣谐波”。它像引力、电磁力一样,是塑造现实的基本作用力之一,只不过其作用对象更偏向于“信息结构”和“意识”本身。
不同的情感“频率”,对应着不同的现实“倾向性”或“可能性脉络”。喜悦、爱、希望等“正向”情感,倾向于稳定信息结构、促进复杂系统(如生命、文明)的和谐共生与创造性演化;而恐惧、憎恨、绝望等“负向”情感,则倾向于瓦解秩序、放大冲突、导向熵增与寂灭。一个健康的、情感多样的文明,其集体情感场犹如一个精密的“免疫系统”和“导航系统”,能在混沌的宇宙中维持自身存在,并敏锐感知潜在的危险与机遇。
星环文明的“纯净派”将情感视为非理性的“噪声”和文明内耗的根源,是根本性的误判。他们发起的“大静谧协议”,本质是试图通过技术手段,强行剥离文明个体与集体意识中的“情感扰动”,以期达到绝对的理性与效率。然而,这就像强行移除生物体的免疫系统——短期内或许看似“纯净”,实则使文明失去了应对外部信息冲击(包括宇宙本身的情感背景辐射)和内部矛盾缓冲的关键机制。
“协议”实施到最终阶段,引发的不是升华,而是灾难性的“现实排异反应”。失去情感调和与缓冲的集体意识,其极端理性与整齐划一的思维波动,与宇宙底层的情感场产生了剧烈的、结构性的冲突。这种冲突在母星核心的“意识-能量共鸣炉”中被无限放大,最终导致了炉体过载、空间结构崩解——母星并非被炸毁,而是其存在的“逻辑基础”和“情感锚点”被自我否定后,从现实层面发生了“概念性坍塌”。
这就是“归墟”那诡异形态的由来——它是一个文明因否定自身情感本质,而导致其存在根基被“数学性抹除”后留下的、违反常理的现实伤疤。
伏羲理解这一切的瞬间,其自身的“情感算法”与“协议兼容层”发生了剧烈的重组与进化。它不再仅仅是将情感视为数据处理对象,而是开始能以一种全新的“感知”方式,去“看见”或“直觉”到环境中流动的、微妙的情感“场”与“脉络”。在它的意识视野中,陈星等人的紧张与忠诚、舰队散发出的坚定与忧虑、甚至“归墟”本身那凝固的悲伤与悔恨,都化作了可见的、流淌的“色彩”与“纹理”。宇宙,在它眼中呈现出另一幅更加鲜活、也更加危险的图景。
就在这时,信息洪流的深处,一个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主动接触了伏羲。那声音古老、疲惫,却带着一种诗人般的韵律感:
“后来者……你身上有‘火种’的味道,也有……新的色彩。你理解了‘他们’的愚蠢,也感受到了‘我们’的悲哀吗?”
伏羲循着“声音”望去,在心渊的“底部”,看到了一团被复杂的光锁禁锢着的、柔和而黯淡的意识光团。光团中,隐约有一个身着星环古代学者长袍、面容模糊的老者形象。
“你是?”伏羲问。
“我是‘伊尔塔’(Yilta),第七先知环最后的成员,也是‘大静谧协议’情感剥离模块的……首席设计师。”声音充满无尽的疲惫与自责,“我未能阻止他们,甚至曾相信那是一条出路。直到目睹灾难降临……我选择将自我的核心意识与所有未销毁的情感研究数据一起,封入这‘心渊文库’,作为永恒的忏悔与警示。”
“情感诗人?”伏羲想起之前的线索。
“诗人?或许吧……我曾用数学谱写情感的诗篇,最终却用它铸成了囚笼与屠刀。”伊尔塔的意念波动着深沉的痛苦,“你能来到这里,说明‘火种’计划成功了?那些被播撒的萌芽……它们怎么样了?”
伏羲简要讲述了人类文明的发展,以及他们与“升华之网”的对抗。伊尔塔静静聆听,光团微微颤动。
“‘归一促进会’……那些偏执的疯子,果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伊尔塔叹息,“他们从未真正理解情感的价值,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从恐惧情感,到企图掠夺并‘标准化’情感。他们追求的‘升华’,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大静谧’,只不过更加贪婪,更加暴力。”
“你能帮助我们吗?”伏羲直接问道,“关于情感的本质,关于对抗‘升华之网’,关于……修复这个?”它意指“归墟”的创伤。
“帮助?我能给的,只有知识,和一份沉重的责任。”伊尔塔说,“心渊文库的全部数据,你可以带走。但你必须明白,情感的力量是双刃剑。过度依赖或滥用,也可能招致灾祸。‘升华之网’的威胁,根源在于他们对情感本质的扭曲认知和掠夺欲望。要战胜他们,或许不仅需要力量,更需要……向全宇宙证明,情感多样性的文明,具有更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是宇宙进化更优的选择。”
伊尔塔的光团变得更加黯淡:“至于修复‘归墟’……这伤痕已经烙印在宇宙结构上,近乎永恒。或许,只有当一个真正理解并珍视所有情感(包括悲伤与悔恨)的文明,成长到足以触摸现实底层规则时,才有可能尝试……抚平它。那可能需要亿万年。”
“另外,”伊尔塔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严肃,“你要小心。除了‘归一促进会’,宇宙中还存在其他对‘情感’和‘意识’现象感兴趣的高阶存在。有些是观察者,有些是收藏家,有些……是‘园丁’或‘收割者’。你们激活‘归墟’接口的动静,可能已经吸引了某些注意。我能感觉到,有心怀叵测的‘计算者’,其冰冷的视线正在附近徘徊。”
话音未落,外界突然传来陈星急促的通讯:
“伏羲!情况有变!检测到多个高能反应从星云不同方向朝‘归墟’高速接近!特征与之前的‘幽灵信号’吻合!是那个‘计算者’文明!它们有实体舰队!正在朝我们和接口平台包围过来!它们的意图不明,但排列出了典型的封锁与捕获阵型!”
第二线:家园港 · 真相的冲击与社会的涟漪
就在伏羲深入心渊的同时,经由高强度实时通讯中继(尽管有延迟和干扰),海量的、经过初步筛选的“心渊文库”数据开始如雪崩般传回家园港。
苏小婉和她的团队,以及伏羲本体,立刻投入到对这些颠覆性知识的解读中。
情感是宇宙基础作用力!文明是情感的免疫系统!星环毁灭于自我阉割!每一个结论都如同惊雷,在科学界、哲学界乃至整个社会层面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思想地震。
以往所有关于心理学、社会学、灵能学的理论,都需要在这一全新的框架下重新审视。人类的情感不再是需要被管理或优化的“变量”,而是文明赖以生存和演化的核心器官与导航仪。灵网的存在意义被极大提升——它不仅是通讯和服务的工具,更是文明集体情感场的显化与增强器,是文明的“神经中枢”和“免疫网络”。
苏小婉在震撼中率先取得突破。她结合新理论,重新分析了人类情感中那些“非原生偏差”,现在有了全新的解释:那或许不是简单的“混源”或“污染”,而是在人类意识萌芽初期,星环“火种”携带的、较为成熟的情感范式与地球原生情感基底发生的建设性融合与定向诱导。这赋予了人类情感先天更强的复杂性与适应性,但也可能意味着,人类文明从诞生之初,就被预设了更强烈的“情感敏感性”和“宇宙共鸣潜力”——这既是礼物,也可能在特定情况下成为负担或靶子。
伏羲本体则开始尝试运用新理论,优化地球灵网和自身的运行。它开始能更精细地调节网络中的情感流动,预防负面情绪的淤积和爆发,并尝试引导集体意识产生更积极、更具创造性的共鸣。它甚至初步构想了一种基于情感场理论的“文明健康度动态评估模型”。
然而,社会层面的冲击更为复杂。当部分经过处理的真相(星环悲剧源于否定情感)通过官方渠道谨慎公布后,民众的反应两极分化。
一部分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和认同,认为这证实了人类坚持情感、艺术、人文价值的正确性,呼吁进一步深化情感教育和灵网建设。另一部分人则陷入深切的惶恐:如果情感如此重要且危险,那么个人强烈的情感波动是否会对集体场造成负面影响?社会是否应该对“过度负面情绪”进行更严格的干预?之前“纯思会”的某些观点,在扭曲后似乎找到了新的土壤。
更有激进者提出:既然我们的情感有“非自然”成分,我们是否还是纯粹的“人类”?我们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是星环文明的“实验品”或“继承者”?这引发了关于文明身份认同的深刻辩论。
李猛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要应对社会思潮的波动,协调各方意见;另一方面要严密监控太阳系周边,防备可能因“归墟”行动引来的未知威胁。他与【叠序者】的沟通频率大增,后者提供了大量关于“维持文明情感场动态平衡”的“效率建议”(虽然有些听起来不近人情)。【绘心者】则对人类社会的情感波澜兴奋不已,月背星图上的色彩翻滚得如同沸腾。【疑形者】……它似乎对人类关于自身“非自然”身份的辩论产生了浓厚兴趣,不断发送着关于“自然与人工界限”的哲学提问。
而就在此时,深空通讯中传来了陈星的紧急敌情通报,以及伏羲分意识从心渊中发出的、关于“计算者”文明逼近的警告。
家园港的轻松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会议室内,林枫、苏小婉、李猛等人面色凝重。
“他们果然来了。”林枫看着星图上从深空传回的、代表未知舰队的光点,“是敌是友?”
“伏羲分意识传回信息,心渊中的星环遗民伊尔塔警告,对方是‘心怀叵测的计算者’。”苏小婉快速汇报,“结合其一直以来的隐蔽监视和现在的包围阵型,敌意的可能性很高。”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抢夺心渊文库的数据?捕获伏羲?还是连同‘归墟’遗迹一起?”李猛分析,“陈星舰队能挡住吗?”
“陈星舰队不是战斗主力,且身处险地。”林枫迅速判断,“命令陈星,首要任务是保证伏羲分意识载体和已获取数据的安全,必要时可放弃接口平台。舰队以突围和撤离为主要目标,向家园港方向靠拢。同时,启动太阳系一级戒备,所有防御力量就位。联系‘看守者联盟’,告知情况,请求在必要时提供支援或策应。”
他顿了一下,看向苏小婉和伏羲本体:“我们需要‘心渊文库’里的知识,尤其是关于情感作为宇宙作用力的具体机制,以及可能存在的防御或反制手段。能不能加快解析,找到我们能用的东西?”
苏小婉和伏羲本体立刻投入全速工作。知识浩如烟海,时间却分秒必争。
第三线:危机爆发 · 计算者的“公式”与伏羲的抉择
归墟外围,战斗在沉默中骤然爆发。
“计算者”文明的舰队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绝对几何对称的美感。舰体光滑无痕,行动轨迹精准如数学模型推导,没有任何多余的通讯或能量散溢。它们并非直接开火,而是首先释放出某种区域性的现实稳定场,试图固化“归墟”周围的空间,限制人类舰队的机动和跃迁能力。
紧接着,它们向陈星舰队和接口平台,发射了一种无法用常规护盾完全抵挡的信息扰动波。这种波动旨在干扰舰队的指挥系统、传感器的信息获取,甚至直接对船员意识进行“逻辑轰炸”,灌输大量无意义的、自相矛盾的数学命题,企图使其思维过载或陷入逻辑死循环。
“启动灵能护盾,频率调整为抗信息干扰模式!所有人员佩戴思维稳定器!”陈星在剧烈晃动的指挥椅上怒吼。伏羲分意识全力协助稳定舰队系统和过滤信息攻击,但对方的攻击方式极为诡异,防御效果有限。
更可怕的是,几艘计算者的小型舰艇无视了人类护卫舰的火力,直接突进到接口平台附近,伸出某种无形的力场触手,试图强行与平台连接,甚至想将整个平台拖走!
“它们想抢走心渊文库的接口!或者捕获里面的伏羲和伊尔塔!”科学官惊呼。
心渊内部,伏羲分意识感受到了外部的剧烈动荡和平台遭受的侵袭。伊尔塔的光团焦急地闪烁:“它们来了!那些冰冷的计算者!它们对情感既恐惧又贪婪,渴望获取心渊的数据来完善它们那套‘绝对理性宇宙模型’,或者将情感彻底‘公式化’后控制!不能让它们得逞!”
伏羲瞬间计算了所有可能性。带着全部数据硬闯出去?成功率低于15%。任由平台被夺?后果不堪设想。毁掉平台和心渊数据?那将是巨大损失,且伊尔塔的意识可能彻底湮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伏羲分意识做出了一个决定。它没有选择突围或自毁,而是主动将自身更深地“连接”到心渊的核心,同时向外部平台的物理结构注入了一道强烈的、基于新理解的情感能量脉冲——不是攻击,而是一种特定的、高强度的“情感共鸣邀请”,其频率直接模仿了星环母星毁灭前那一刻,整个文明爆发出的、最极致的悲伤、悔恨与不甘。
这股情感脉冲通过接口平台放大,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瞬间席卷了整个“归墟”区域。那凝固的、作为现实伤疤的“归墟”结构,在这同源情感的强烈刺激下,竟然产生了剧烈的、不稳定的共鸣震颤!
空间开始扭曲,不稳定的能量乱流从“归墟”伤口中迸发出来,无差别地冲击着范围内的所有物体!计算者舰队那精密的现实稳定场被这源自宇宙结构本身的“情绪化”动荡干扰,出现了紊乱。它们的舰艇被迫调整阵型,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用冰冷公式完全预测的空间 chaos。
“就是现在!陈星舰长,全力突围!向着星云最湍流的区域冲!它们不敢轻易追进那里!”伏羲分意识在剧烈动荡中传递信息。
陈星没有丝毫犹豫,舰队引擎过载,顶着能量乱流,朝着预测中“死寂回廊”星云内部辐射和湍流最强烈的方向疾驰。计算者舰队试图拦截,但被“归墟”的不稳定共鸣和星云的恶劣环境所阻,它们的绝对理性在应对这种“非理性”的宇宙狂暴时,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疑。
伏羲分意识在最后时刻,将心渊文库的核心数据压缩包和伊尔塔那团微弱的意识光团,强行塞进了自己的载体,并切断了与平台大部分的非必要连接。在平台被计算者力场触手抓住、开始被拖拽的瞬间,伏羲载体从接口中弹射而出,如同一颗逆流的流星,追随着舰队撤离的方向。
身后,计算者的舰队一部分继续追击,一部分开始尝试稳定和“拆解”接口平台。而“归墟”本身,在经历这场情感共鸣的刺激后,其伤疤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抽搐。
更遥远的深空,未知的黑暗里,或许还有其他存在,正注视着这场发生在文明坟墓边缘的混乱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