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朱高煦大步流星地走入乾清宫暖阁，一身亲王常服也难以掩盖其武人特有的龙行虎步之姿。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悍之气，眼神锐利，此刻却掺杂着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清晨突然被急召入宫，他一路都在猜测缘由。是北方又有了战事？还是哪里出了乱子需要他带兵平叛？无论是哪种，对他而言都是机会。自从老爷子明显偏向老大，甚至最近对老四也越发看重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了。
踏入暖阁，他一眼就看到了垂手立在一旁的朱高晟，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老四怎么也在？莫非与他有关？
“儿臣叩见父皇！”朱高煦压下心思，规规矩矩地行礼。
“平身。”朱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在他和朱高晟之间扫了一下，“高煦，过来看。”
朱高煦起身，走到御案前，顺着朱棣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幅巨大的舆图。初看时，他并未太在意，只觉得这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但当他看清地图所绘乃是倭国，以及上面那些刺眼的朱砂“金”、“银”标注以及后面那一长串零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这……这是？！”朱高煦猛地抬头，看向朱棣，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倭国？遍地金银？父皇，此图……此图从何而来？当真可信？”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作为武将，他同样深知金银的重要性，无论是犒赏军队还是维持战争，都离不开这些黄白之物。
朱棣将方才对朱高晟说的那套“海外异人”或“天赐”的说辞又简要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无论其来源如何，此图精细若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只有一两处为真，亦足可解我大明燃眉之急。”
他指向地图，目光灼灼地看着朱高煦：“高煦，朕欲派一支精干队伍，以剿倭、宣慰、通商为名，前往东瀛，实地勘察这些矿脉，若确有其事，便设法开采，将金银运回国内！此事，干系重大，非比寻常，你以为如何？”
朱高煦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心脏狂跳不止！
开疆拓土！探寻宝藏！这是何等巨大的功业！简直就是话本小说里才有的奇遇！而且是在倭国那种地方，说不定还能顺带收拾那些烦人的倭寇，一举两得！
巨大的喜悦和野心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舰队，踏上东瀛的土地，发现巨大的金银矿藏，然后满载着无数金银财宝凯旋而归的景象！到那时，满朝文武，天下百姓，谁不称颂他汉王朱高煦的功绩？谁的威望还能超过他？那东宫太子之位……
想到这里，朱高煦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他强行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猛地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如钟：“父皇！此乃天赐良机于大明，亦是儿臣梦寐以求为国效死之机！儿臣愿往！必不负父皇重托，定将倭国之金银，尽数掘出，献于父皇御前！”
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和渴望。
朱棣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他需要的就是这股锐气和干劲，但也必须敲打提醒。
“很好！”朱棣点点头，脸色却更加严肃，“你有此决心，朕心甚慰。但高煦，你需谨记，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寻常征战。其一，需绝对隐秘！在外一切行动，皆以剿倭、宣慰朝贡、互通商贾为名，不可大肆声张开采之事，以免引来倭国激烈反抗乃至西洋番邦的觊觎。”
“其二，需灵活机变。倭国并非统一王朝，其国内诸侯（大名）林立，彼此征伐。你此行，可设法结交拉拢部分势力，打击另一部分，借力打力，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我之目的。必要时，可动用武力震慑，甚至剿灭，但需把握分寸，不可陷入泥潭。”
“其三，”朱棣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看向朱高煦，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朱高晟，“此事缘由，起于高晟所提之‘银行’国策。欲立银行，稳定宝钞，需海量金银作为‘准备金’，取信于民。故你此行所获之金银，并非填入内帑或户部了事，而是关乎高晟后续整个金融大计之成败，关乎我大明未来之国运！你明白吗？”
朱高煦闻言，愣了一下，看向朱高晟，眼神有些复杂。原来这事是老四撺掇起来的？银行？准备金？这些词他听着有些陌生，但大概明白意思，就是要弄很多金银老四有用。
他心里瞬间闪过一丝不快和轻视：哼，弄了半天，还是得靠我出去拼杀，你老四就在家里动动嘴皮子，搞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这泼天的功劳，终究还是要落在我朱高煦身上！
至于朱棣强调的“关乎国运”、“与高晟配合”，他嘴上立刻应承：“儿臣明白！父皇放心，四弟为国谋划，儿臣佩服。此行所得，一切皆以国事为重，儿臣定当竭力为四弟……为银行筹措足够本金！”但他心里想的却是，等我把金山银山搬回来，这头功是谁的，天下人自有公论！到时候，你老四的什么银行，还不得靠我的战利品才能开张？
朱棣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汉王那点心思？但他并未点破，有些事，需要他们自己去领悟和碰撞。他只是再次强调：“明白就好。此事你二人需精诚合作，高晟在后方筹备银行、提供信息、协调物资，你在前方披荆斩棘、为国取财。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方能为大明创下这万世不易之基业！”
“儿臣遵旨！”朱高煦大声应道，声音中气十足，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和自信。他仿佛已经看到太子之位在向他招手，全然没有意识到，父皇这番话背后更深层的含义，以及朱高晟那平静目光下所隐藏的、远超他理解的庞大计划。
“好！”朱棣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朕便授你全权处理东瀛探矿之事！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所需人员、物资、舰船，朕会下旨，命工部、户部及天津海事衙门全力配合与你！”
“谢父皇恩典！儿臣必肝脑涂地，以报父皇信任！”朱高煦激动地跪地谢恩。
“起来吧。”朱棣抬了抬手，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高晟在天津卫的船厂，如今已颇具规模，新造之宝船、海沧船，皆能远涉重洋，经风浪。你此次船队，便可直接从天津卫抽调这些新船，以其为主力。高晟，此事你协助你二哥。”
朱高晟躬身道：“儿臣遵命。天津卫船厂最新一批舰船已然下水，性能远超旧舰，足以支撑远航东瀛。儿臣会即刻传令于谦，命其全力配合二哥，调配最佳舰船及熟悉海路之船员。”
朱高煦一听，心中更是大喜。老四搞出来的那些新船，他早有耳闻，据说又大又坚固，速度还快，远比朝廷现有的战船厉害。有这些船助阵，此行更是如虎添翼！
“多谢四弟！”这次的道谢，倒是多了几分真诚。
朱棣看着眼前这一幕“兄友弟恭”的场面，目光幽深，挥了挥手：“好了，具体细节，你二人下去后再细细商议。高煦，你即刻开始筹备，遴选得力将士、精通矿冶的工匠、通晓倭语的译官。朕要尽快看到你的章程。”
“是！儿臣告退！”朱高煦压下激动，恭敬行礼，转身退下时，步伐显得格外轻快有力。
朱高晟也随后告退。
暖阁内，只剩下朱棣一人。他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巍峨的宫殿群，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看到了遥远的东瀛列岛，更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日不落的帝国梦想。
“兄弟齐心……”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但愿吧。高煦，但愿你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自误。”
而退出乾清宫的汉王朱高煦，则是意气风发，感觉天空都格外蔚蓝。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府召集幕僚，商议这惊天动地的东瀛之行。
“王爷，陛下突然召见汉王殿下，所为何事？”心腹属下低声问道。
朱高煦志得意满，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天大的好事！父皇命本王前往东瀛，执行一项绝密重任！功成之日，便是本王扬眉吐气之时！”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老大，你给我等着！待我携不世之功归来，看你这太子之位，还坐不坐得稳！老四……哼，就算你有点小聪明有父皇的偏爱你，但有什么用，终究是为本王做了嫁衣！”
与此同时，朱高晟回到王府，立刻修书两封。一封发往天津，给于谦，详细说明情况，要求他无条件配合汉王，调动最新最好的舰船和人员，但同时也要暗中记录各项物资调配细节，掌握船队动态，并且要记录所有航行的数据用于日后的实验以及为了日后走出去作为重要的海底波纹资料。另一封，则是给杨士奇和卜士仁，告知汉王将主导东瀛之事，让他们心中有数，并开始加紧研究银行筹备的具体细则，尤其是如何接收、保管、利用未来将从日本运回的大量金银从中要“保存一份出来”。
皇帝的旨意很快下达至工部、户部以及天津海事衙门。旨意中并未明言具体任务，只强调“奉旨筹海”、“一切事宜听汉王调度”、“所需物资人员优先拨付”。
一时间，朝堂上下暗流涌动。汉王突然被委以看似与海事相关的重任，且调动资源规模巨大，引得各方猜测纷纷。太子一党尤为警惕，不知皇帝此举是何用意，是否意味着对汉王的重新看重？
而风暴中心的汉王朱高煦，却完全沉浸在对未来功业的憧憬之中，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他并不知道，他即将踏上的，不仅仅是一次寻宝之旅，更是一枚被嵌入朱高晟宏大棋盘的关键棋子。天津卫那些已然成型、即将载着他远航的深海巨舰，正是他的弟弟为他，也是为大明，准备好的通往新时代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