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这个词，让舰桥内的空气，刹那间被抽干了所有温度。
高阳和龙渊的脸色，齐刷刷地沉了下去。
“舰长！我反对！”
高阳踏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军人特有的执拗。
“我们可以依托舰体，构建交叉火力防御阵地！将王虎的小队作为机动反击力量。只要战术得当，拖延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主人，高阳上校的计划过于被动。”
龙渊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闪动着毒蛇般的光泽。
“那十几支舰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给我五个小时，我能策反其中最弱小的三支，让他们成为我们第一波送死的炮灰。混乱，才是我们的武器。”
“我们没有时间。”
林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他指了指脚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正从“自然选择号”的龙骨深处传来，细微，却连绵不绝。
那是整艘战舰，正在被这座活体城市缓慢“消化”的悲鸣。
“八个小时。”
林默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份平静之下，是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决断。
“八小时后，我们的家，会变成它们的血肉。”
“外有群狼环伺，内有城市同化，任何等待，都是坐以待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螺旋阶梯上。
“唯一的破局之法。”
“向上。”
“而且，必须快。”
他看向王虎。
这个浴血的狂战士从始至终都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刻，他咧开嘴，露出一个野兽般的笑容。
独眼里闪烁着的是被点燃的狂热，是对领袖绝对的理解。
“舰长，别废话了。”
王虎的声音，如同磨砂的钢铁。
“要老子，干什么？”
“我要你，和你的人，去吃一顿饱饭。”
林默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深邃。
“然后，作为第一梯队，踏上那座阶梯。”
“你们的任务，不是战斗，不是冲锋。”
“是‘前进’。”
“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用你们最快的速度，在第二层，为我们所有人，钉下一枚能站稳脚跟的钉子。”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再次一愣。
这不是决死冲锋。
这是……武装开拓！
“那我呢？”
顾知夏开口，声音清冷。
“你留下。”
林默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你的‘空间斩’，是悬在外面那群鬣狗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要你还在这艘船上，它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任务，是为王虎他们，守住退路。”
顾知夏的呼吸微微一顿。
她明白了。
这是一个疯狂的阳谋。
林默要用王虎这支最锋利的矛，去捅穿未知的黑暗。
同时，用她这面最坚固的盾，来震慑住虎视眈眈的敌人。
整个团队的命运，被压在了他们一攻一守的两个人身上。
“好。”
顾知夏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那……‘最后的晚餐’……”
顾念秋小声地问，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安。
“因为，那是他们登上新舞台前，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
林默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
“所以，要用你最好的手艺，做出最能带给他们‘勇气’和‘希望’的菜肴。”
“就像……”
“远征的士兵出发前，母亲为他准备的行囊。”
顾念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她明白了，这顿饭，很重要。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小姑娘挺起小胸膛，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转身就哒哒哒地跑向了厨房。
半小时后。
餐厅内，一张长长的合金桌旁，王虎和他那二十名精锐，正襟危坐。
在他们面前，没有山珍海味。
只有一碗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牛肉面。
面条筋道，大块的牛肉酥烂入味，浓郁的汤头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顾念秋为这道菜，注入的核心概念，是最纯粹的。
【家的味道】。
以及【归来的期盼】。
没有人说话，餐厅里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
士兵们通红着双眼，仿佛从这碗面里，看到了支撑自己活到现在的，那唯一的灯火。
王虎大口吞咽着。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他还是个街头混混，发着高烧躺在漏雨的棚屋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是那个后来被他叫做“大嫂”的女人，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放了两个荷包蛋的牛肉面。
他吃完，出了一身汗，活了下来。
他从那一天起，才明白什么叫“家”。
一碗面，见底。
王虎将最后一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站起身。
那张狰狞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温柔到不像话的笑意。
他走到顾念秋面前，伸出那只比她脑袋还大的手，有些笨拙地，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怕弄乱了她精致的发型。
最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丫头，面很好吃。”
“谢了。”
说完，他猛地转身。
独眼中，所有的温情都已褪去，只剩下如钢铁般坚硬的决意。
“兄弟们！吃饱了！”
“该上路了！”
“是！”
二十名士兵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餐厅的顶棚！
他们列队走出餐厅，每一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
身上那股亡命徒的戾气，被一种更加沉稳，也更加锐利的信念所取代。
他们现在是，为守护家园而出征的士兵。
【英雄阶梯】的入口前。
王虎和他的小队已经整装待发。
林默站在他们面前。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前进’，不是‘歼敌’。”
“遇到无法快速解决的敌人，立刻标记坐标，绕过去。”
“最重要的一点，”林默的目光，变得无比严肃，“如果遇到其他‘人类’，或者疑似‘人类’的队伍，不要主动接触，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
王虎重重地点头。
林默最后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他只是伸出拳头，与王虎那砂锅大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
“去吧。”
“保重。”
王虎咧嘴一笑，转过身，扛起那柄巨大的动力战斧，第一个，迈出了那历史性的一步！
当他的脚掌，踏上那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骨质阶梯时，一股温暖而磅礴的能量，瞬间包裹了他。
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
之前战斗留下的暗伤，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
精神上的疲惫更是一扫而空！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哈哈！爽！这他娘的比泡营养液还爽！”
王虎大笑着，回头看了一眼。
“自然选择号”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是他们的起点，也是他们必须归来的终点。
顾知夏的身影，站在舰桥的舷窗前，默默注视。
更远方，那十几支心怀鬼胎的舰队，如同黑暗中的幽灵，虎视眈眈。
王虎收回目光，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们是探路的石子。
是撕开黑暗的火炬。
“兄弟们，跟上！”
“让上面那帮狗娘养的看看，谁才是这地狱厨房里，真正的大厨！”
王虎怒吼一声，顺着螺旋阶梯，大步向上攀登而去。
二十名净化军团紧随其后。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舰桥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盯住战术屏幕上，那二十一个正在飞速向上移动的绿色光点。
“已通过十分之一路程，未遇任何阻碍。”高阳的声音有些干涩。
“生理数据……太惊人了。”魏承的全息投影上，数据流疯狂滚动，“他们的细胞活性提升了300%！这阶梯简直是一台移动的强化仓！”
一切，似乎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然而，林默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他总觉得，蓝悦的游戏，不会这么简单。
这个阶梯，一定还有他们没有发现的，“陷阱”。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螺旋阶梯的上方，遥远的，通往第二层的出口处，一道刺目的红光，猛然亮起！
紧接着，一个黑点，从上方出现！
它正在以一种恐怖的，反重力的加速度，向下方坠落！
“那是什么？！新敌人？！”高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顾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她第一时间启动了主炮的超远程观测系统！
画面被拉近，放大，最终定格。
那不是怪物。
也不是武器。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破烂动力装甲，浑身浴血的人！
他的四肢，都被齐根斩断，只剩下半截还在抽搐的躯干。
他的脸上，布满了最极致的绝望与疯狂，嘴巴大张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在他的胸口装甲上，用他自己的鲜血，潦草地，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所有文明都能看懂的单词。
——“跑”。
下一秒。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
他的身体，连同那件动力装甲，如同被风化的沙雕。
轰然解体，化为漫天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