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行了。”
这时，朱元璋发话了。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听不出喜怒。
他轻轻拿过朱棣手里的马鞭，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下轻响。
“这事儿，怪不得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朱棣瞬间破防。
他这位征战一生，杀伐果断，亲手缔造了永乐盛世的铁血帝王，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滔天的怒火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羞愧和自责。
他双膝一软，对着朱元璋重重跪了下去。
“父皇！”
朱棣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嗓音里满是压抑的痛苦。
“是儿子没用！是儿子没教好他！”
“儿子有罪啊！”
看着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的儿子，朱元璋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吧，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跪。”
“咱的儿子，没有错。”
说完，他的目光陡然一转，落在了殿内另外两个不成器的孙子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看着朱棣时的温和。
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审视。
冰冷，锐利，带着开国帝王横扫天下、定鼎乾坤的无上威压！
铜缸里的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张脸。
仅仅是感受到那道目光，就让他们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几乎要窒息过去。
这就是太祖高皇帝！
这就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真龙天子！
“你们两个。”
朱元璋开口了，语调依旧平淡。
“抬起头来。”
“看着咱。”
朱高煦和朱高燧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头，迎向那道让他们灵魂都在战栗的目光。
“老祖宗……”
“孙儿……孙儿知错了……”
朱高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了刚才求死时的半分硬气。
朱元璋没理会他的求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得越久，两人就越是恐惧，冷汗浸透了衣衫，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站在一旁的朱瞻基也紧张地捏着一把汗。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连父皇和爷爷都敢顶撞的皇叔。
在太祖爷爷面前，竟然怂成了这个样子。
这简直就是老鼠见了猫，不，是见了龙！
良久。
朱元璋才缓缓开口。
“看在你们爹的面子上，咱今天，不跟你们计较。”
听到这话，朱高煦和朱高燧顿时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然而，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咱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们给咱听好了！”
“再有下次，再敢动什么歪心思，再敢算计咱的好圣孙……”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朱瞻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疼爱，随即又变得无比森寒。
“……咱就亲手把你们俩，塞回你们娘的肚子里，回炉重造！”
“听明白了吗？！”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朱高煦和朱高燧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老祖宗饶命啊！”
“孙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们发誓！再也不敢对瞻基有任何不敬了！”
看着两个磕头如捣蒜的孙子，朱元璋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他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转头看向了朱棣。
朱棣此刻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他走到朱瞻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过来。
“瞻基，你过来。”
朱瞻基连忙走上前，恭敬地站在爷爷面前。
“爷爷。”
朱棣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今天，做得很好，有皇帝的决断。”
“但是，你也差一点，就犯下大错。”
朱瞻基一愣，有些不解。
朱棣指了指还在缸里没出来的朱高煦，沉声问道：“你今天要是真动了手，杀了他，你知道后果吗？”
“朕问你，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你？”
“天下的读书人会怎么评价你？”
“黎民百姓又会怎么议论你？”
一连串的质问，让朱瞻基的脸色渐渐发白。
朱棣的声音越发严厉。
“他起兵造反，是为不臣，是为不义！”
“可你若是听了他的，亲手杀了他这个皇叔，你就是不仁！”
“他就是要用他的命，给你挖一个万劫不复的深坑！”
“他就是要让你背上一个‘残害宗亲，逼死皇叔’的万世骂名！”
“他赢不了眼下，就想赢在身后，让你遗臭万年！”
“你懂吗？！”
朱棣的话，字字诛心！
朱瞻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仔细一想，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是啊！
二叔死了，固然是解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可自己呢？
自己将永远背负着杀死亲叔叔的罪名，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到时候，无论自己把大明治理得多么强盛，后世提起宣德皇帝朱瞻基。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心狠手辣，连亲叔叔都不放过的暴君！
这……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通了这一切，朱瞻基的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二叔……三叔……”
“为什么？”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狠？”
听到朱瞻基带着哭腔的质问，一直趴在缸沿上的朱高煦，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惨笑。
“狠？”
他自嘲地笑了笑。
“瞻基，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战场上，我打不过你带来的新军。论治国，你爹比我更得人心。论圣心，爷爷从一开始就选了你。”
“我还能怎么办？”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既然这辈子赢不了你，那我就赢在身后！”
“我要让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宣德皇帝，是个连自己亲叔叔都能下得去手的暴君！”
“我要在时间上，打败你！”
“哈哈哈……咳咳……”
朱高煦癫狂地笑着，笑着笑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听着这番言论，朱元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混账东西！”
他指着朱高煦，破口大骂。
“为了那个破位子，就这么糟践自己，糟践兄弟，糟令咱朱家的脸面？！”
“咱当年辛辛苦苦打下这片江山，就是为了让你们这帮不肖子孙在这里自相残杀的吗？！”
眼看朱元璋又要发火，一旁的马皇后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