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沈玉。
靠近寺院外墙的那面窗子敞开着，他就是从那儿悄无声息翻进来的。
沈玉满腔的怒火，在看到江邪那狼狈样子时瞬间就偃旗息鼓了，一口凉气倒吸进肺腑，眼眶都有些泛红，江邪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对不起啊。”
沈玉不知道他是在为哪件事道歉，他没心思细究，一股脑从怀里摸出来一堆伤药，对满地的血污毫不在意，单膝跪在他面前，挑着能用的，想往他伤口上撒药粉，却根本无从下手，伤口太多了，他没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江邪轻舔了舔因失血变得发白的嘴唇，把右手伸到他面前，哄着他：“你看，它没丢。”
沈玉的目光在他手心聚焦，血肉模糊中，躺着一根银链，沾着血水的长命锁反着光，沈玉的眼前也有些模糊了，指尖轻颤，接过那东西，垂着眼眸给他系在手腕上，然后从他的掌心和手腕开始上药，又一言不发地将他错了位的左臂接正。
期间江邪一声都没吭过，只是有些贪婪的用眼神描摹着他的轮廓和眉眼，药丸喂到嘴边，他连余光都没分过去，顺从地张口就吃，沈玉终于开了口：
“真该喂你颗毒药。”
嗓音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江邪想笑一下，但一笑就会牵扯到身上各处的伤口，于是这抹笑意刚在唇边荡开就被闷咳替代：“咳咳，你喂的，毒药我也吃。”
看着沈玉绷紧的下颌，江邪想摸摸他的脸，但伸到一半想起来自己手上全是血，便又放了下去，沈玉见状，主动勾住他的指尖，覆在自己脸颊旁，江邪蜷了蜷手指，他曾经不愿他沾染血腥，可他不止一次的以行动告诉他，他不在乎。
他只稍稍摩挲了几下便放下了手，抬胳膊只会让他肩窝那道伤口更疼，沈玉也知道，便往前挪了两下，方便他牵着，江邪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讨论自己身上伤口这件事上，他低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难道要靠那根铁链把他的首级挂在门口么？”
沈玉呛了他一句，碾碎了几颗镇痛的药丸，混着止血散在那铁钩周围外翻的皮肉上撒了一圈，针扎般的刺痛让江邪下意识抖了一下，沈玉抿了抿唇，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哑着嗓子问：
“疼么？”
“没事的，不疼。”江邪勾着唇摇了摇头，轻声安慰他。
好一阵，他才再次听到沈玉的声音。
“我疼。”沈玉的眼神有些空，嗓音发着颤，他点着自己的心口，“我这儿疼得快要死了，江子慕，你怎么敢的？”
地上的酒液混着血，早就洇湿了沈玉的下摆和半条腿，此刻阴冷从衣料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很少这样直呼江邪的表字，但这次他克制不住，他从梦中开始，再到睁开眼下了那个结论，迷茫、慌乱、还有点无助，这些情绪始终压在他心底挥之不去，即便他表面上思路清晰决策果断，但翻进这间屋子之前，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要是看见的是江邪的尸体那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看着江邪的那双眼，不可避免的和梦中那双死寂的眼重叠在了一起，埋在心底的情绪，瞬间如同泄洪一样，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无声滑落。
江邪呼吸一窒，整个人僵住了，他从没见过沈玉如此失态脆弱的模样，原本游刃有余的表情出现了片刻龟裂，他突然为自己的执拗和自作主张而感到了后怕，他终于慌了，手忙脚乱地抓住沈玉的手掌，引着他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安抚着他：
“我在，我还在，我没事，沈玉，你看看我，别哭。”
谁哭了？他吗？沈玉感受着指尖下胸膛的温度，感受着胸腔中那颗心跳动的频率，理智逐渐回笼，他缓了缓，及时收住了情绪，半晌，低声开口：
“我见过宋清了。”
说出来的话还带着一点鼻音，有些可爱，江邪想着。
他本来确实没打算单枪匹马走这一趟的，但偏偏阮亓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发现了转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任何人拿他去威胁沈玉，所以他不惜推翻了之前的计划。
江邪在心里暗骂阮亓那个小叛徒，沈玉就像有读心术一般，冷声道：“你有那工夫骂阮亓，不如想想之后怎么跟我解释巫蛊一事。”
“……抱歉。”
江邪憋了半天只能说这个，沈玉头都没抬，薄唇轻启：“我不接受。”
他也不给江邪说话的机会，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还温热着的馒头，接着道：“该是我扛的，不需要你来替我，给我记住了，没有下次了。”
江邪咬着馒头点头，然后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炽热的视线看得沈玉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赶紧吃，我要走了。”
江邪几口吃了个干净，缓了几口气，才说：“郎君长得好看，在下心悦之。”
沈玉一噎，尽力忽略他这不合时宜的表白，从腰间解下水囊，喂他喝水，只是江邪每一次仰头吞咽的动作都会牵扯伤口，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他现在只想多看沈玉几眼，好像看多了就能把他刻进骨子里一样。
迟疑片刻，沈玉含了一大口水，探身过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堵上了他的唇，一点点将水给他渡了过去，江邪瞳孔一缩，这不掺杂任何情绪的一吻，只是唇瓣相贴，竟奇迹般的抚平了他心头的焦虑，连带着身上的疼痛好似也减轻了不少。
沈玉抹净他唇边水渍，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外面那俩今夜醒不了，你养好精神。”
“好。”江邪心里甜滋滋的，乖顺得像只小绵羊。
为保稳妥，沈玉把方才他打晕的那人绑了起来，又给他下了迷药，做完这一切，他留了一些疮药给江邪，才起身离开。
江邪目送他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眼中，他才将目光落在墙角昏迷的那人身上，那双桃花眼中面对沈玉时的温情和爱意，此刻尽数被阴鸷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