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将那截烧焦的藤索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末端断裂处停了片刻。火药的余震还在地底游走，沙层深处传来细微的滑动声，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他起身走出工坊，脚步未停，直奔矿道西口。桃树精灵早已飞至前方，在风中抖落几片金属倒刺，插进松软的沙地。甘蔗精灵悬在低空，叶片微微渗出水汽，润湿表层沙土。云姬站在高处岩脊，一手按在石面，闭眼感知地下流沙的走向。
“刚才那一炸，震松了死亡海边缘的壳。”李文站定，目光落在远处一片看似坚实的沙地，“他们很快会来。”
呼衍铁跟在身后，刀未出，但肩背绷紧。他看了眼那片被水汽浸润的沙地，低声问：“就靠这点湿沙？”
“沙是假的。”李文说，“下面是空的。云姬在三十丈内找出三处流沙薄弱点，甘蔗精灵只让表层结壳，走上去像实地，踩深半尺就会塌。”
话音刚落，桃树精灵忽然传来警讯——金属倒刺感应到轻微震动，来自西北方向。
李文抬手，众人止步。他没再说话，只是将袖中罗盘取出，轻轻一转。星图微光一闪，映出地下沙层的流动轨迹。那条细线正缓缓逼近陷阱区域。
夜色降得很快。风停了，沙粒静伏，营地外围的警戒线悄然闭合。松树精灵的根系埋入地底，形成一道隐秘的缓冲层，确保落入陷阱者不会被瞬间吞没。
子时三刻，沙地终于塌陷。
一人踩中伪实地，身体猛然下陷。他反应极快，甩出钩索欲攀岩壁，却被桃树精灵提前布下的倒刺缠住手腕。钩索崩断，人坠入流沙坑中，仅剩上半身露在外面，拼命挣扎。
呼衍铁带人冲上前，长刀抵住其咽喉。那人披着商旅斗篷，腰间却藏着凿岩锤和引火绒。
李文走来，蹲下身，伸手掀开对方衣领。手腕内侧，一道蛇形烙印清晰可见，皮肉扭曲，像是活物盘踞。
“呼衍枭的人。”他收回手，“不是来炸矿的，是来探路的。”
那人咬牙不语，嘴角渗血，显然是途中受过伤。
李文没下令用刑。他招手，甘蔗精灵飘近，叶片轻拂对方额头。一缕清凉的水汽渗入伤口，那人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弛。
“给水。”李文说。
有人递来皮囊。那人迟疑片刻，还是低头喝了。水顺着他干裂的嘴唇流下，滴在沙上，迅速被吸干。
“你不是第一个。”李文声音不高，“乌孙矿洞抓到一个，是你兄长。他现在活着，吃得比你还好。”
那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李文继续道：“你们要的不是矿，是矿脉震动的规律。火药一炸，地气紊乱，月圆之夜地脉躁动，正是进攻的好时机。你们想趁乱打穿玉门，对吧？”
那人喉结动了动，依旧不答。
李文站起身，对呼衍铁点头。片刻后，一名被缚的男子被押至坑边，脸上有旧疤，右臂缺了两根手指。
“哥？”那人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闭嘴。
“他招了。”李文说，“说你们这支小队的任务是确认矿道结构，标记薄弱点，为大军突袭做准备。呼衍枭已经联合沙人族，定在月圆夜动手，借地脉震动掩护，从三面夹击。”
那人脸色变了。
“你不信？”李文俯身，“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你们走的每一条路线，都在我们眼皮底下。从敦煌到玉门，沿途七处水源，全被甘蔗精灵种下了感应根。你兄长被抓，是因为他在第三口井边留下了带毒的水囊。”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们……早就布好了网。”
“不是网。”李文摇头，“是地。你们踩的每一寸沙，都是我设的局。”
那人沉默许久，终于吐出实情：呼衍枭已在北境集结五千残部，沙人族派出三千毒蝎战士，另有一支由巫神教操控的沙傀部队，将在月圆夜子时同步发动总攻。
李文听完，转身走向工坊高台。
李守诚已在那儿等着，眉头紧锁。他听完了审讯结果，沉声道：“新兵未训，火药未备，城墙未固。此时迎战，无异于送死。”
“所以不能等。”李文站在台前，手中木剑轻点地面。剑尖触沙的瞬间，一丝微震顺着地脉传开，像是某种回应。
“他们选月圆夜，是因地气升腾，利于沙人控沙。”他声音平稳，“但我们有三日。”
李守诚皱眉：“三日能做什么？练不出精兵，造不出千罐火药。”
“不需要千罐。”李文抬眼，“只需要一百人，能识阵，能操弩，能在流沙中站稳脚跟。”
他抬手，松树精灵迅速在台前展开一幅由根系编织的沙盘，标记出玉门周边地形、水源、矿道与陷阱位置。
“即刻起，军校课程压缩为三日特训。”他下令，“第一日识阵，第二日操弩，第三日演战。赵匠人负责监制火药，每日限量十罐，用于城防演练。桃树精灵昼夜巡矿，甘蔗精灵备水雾，松树精灵加固城墙。”
李守诚还想说什么，李文却已转身。
“这一战，不是防守。”他说，“是立威。”
赤奴从城墙上跃下，大步走来：“你要拿新兵当刀？”
“不是当刀。”李文看着远方荒原，“是让他们知道，刀该怎么握。”
云姬悄然走近，低声道：“地下流沙仍在移动，西北方向有新的空腔形成。”
李文点头：“再挖两个陷阱，位置由你定。引水路线改道，别让他们发现水源异常。”
她转身离去。李文站在高台边缘，望着玉门外无尽黄沙。
呼衍铁走过来，低声问：“真能三天练出能打仗的人？”
“练不出能打胜仗的人。”李文说，“但能练出不怕死的人。”
呼衍铁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带骑兵配合陷阱布防。”
“不用骑兵。”李文摇头，“你去军校，第一天就教他们怎么在沙陷时稳住重心。”
呼衍铁一愣：“我？教新兵？”
“你是唯一从沙漠死过三回还活着回来的人。”李文看着他，“他们需要知道，活下来不是靠运气。”
远处，甘蔗精灵的水雾正缓缓覆盖一片新翻的沙地，表面结出薄薄一层硬壳。桃树精灵在四周埋下倒刺，根须与松树精灵的根系交错，形成一道隐形的预警网。
李文走下高台，脚步未停。他穿过营地，走向火药工坊。赵匠人正蹲在坩埚旁，手里捏着一撮暗红粉末。
“这是你让磨的毒蝎残渣。”他抬头，“加进去，火能烧得更快，但不稳定。”
“我知道。”李文接过瓷碗，掂了掂分量，“先做十枚陶壳弹，内填火药，外裹湿泥。引信用焦藤，长度统一三寸。”
“你要拿它当武器？”
“不是武器。”李文将碗放下，“是信号。”
他走出工坊，风卷起沙粒，打在脸上。他抬手，桃树精灵飞来，落在肩头。
“今晚再加一道陷阱。”他说，“在水源东侧，做个深坑，底下铺碎石。”
桃树精灵振翅而去。李文站在沙地边缘，望着那片即将成为杀场的荒原。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木剑剑柄，那里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焦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