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风卷着湿气扑在脸上，李文还站在那处高地，手中紧握着染血布条。他刚将传令兵派出去不久，目光尚未从江心收回，忽听得远处蹄声由远及近，节奏急促却未乱，显然是熟人归来。
他抬眼望去，一骑破夜而来，马身汗沫横飞，鞍上之人肩甲裂开一道口子，血迹干结在皮甲边缘。来人翻身下马时动作略显迟滞，但脚步落地极稳，正是赤奴。
“少主。”赤奴声音低沉，从怀里取出一块焦黑残片，“我亲自带人摸到曹营最外侧战船底下，刮下来的。这油不对劲。”
李文接过船板，入手微沉，表面覆着一层暗褐色油膜，指尖划过能感觉到细微颗粒嵌在木纹里。凑近一嗅，腥中带灼，像是烧过的兽脂混了铁锈味。
他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玉匣，内藏一座微型丹炉，炉壁刻着《上清丹诀》中的“辨物九印”。他将碎片放入炉心凹槽，闭目凝神，缓缓注入一丝气运之力。
绿光自炉底升起，沿着符文流转，片刻后映出几行古篆虚影：“九幽冥火引，以北地寒魂、三载枯骨为基，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成脂。遇热自燃，逆风追源，蚀金销铁。”
李文睁眼，眸色骤冷。
这不是寻常助火之物，而是专为战场设下的杀局。一旦点燃，火焰不随风势南移，反而会逆着热源倒卷，直扑北岸联军阵地。若三日后东风一起便发动火攻，最先被吞没的，反而是周瑜自己的战船。
“呼衍枭的手笔。”他低声说。
赤奴咬牙：“我就知道是那个老贼！他在北疆用这种邪法屠过三个部落，活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就化成了灰。”
李文盯着那块船板，没有回应。他知道，这事已不只是战术层面的陷阱，而是有人借赤壁之战布局更大的棋——让中原群雄自相残杀，匈奴残部则坐收渔利。
“你带人去查的时候，可曾发现其他异常？”他问。
“不止一处。”赤奴抹了把脸上的尘土，“除了铁索接头涂油，我还注意到战船底部有铜管暗连，一头通向江底，另一头接入船舱。我怀疑他们在水下埋了储油罐，靠铜管输送，随时可以引爆整片水域。”
李文眉头微动。这比他预想的更周密。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甚至可能已经演练过多次。
“你有没有惊动守卫？”
“杀了两个巡哨，其余不知。”赤奴坦然道，“但我留了记号——在第三艘船的锚链上刻了羌族猎语‘鹰已见兔’，若是他们察觉异样，定会派人检查。”
李文点头。这意味着对方很快就会意识到有人探查过，接下来的防备必然升级。时间不多了。
“这块船板必须尽快呈交主帅大营。”他说，“单凭我说风脉异常，没人信。但现在有了实物，又有云姬能复原燃烧轨迹，至少能让一部分人警觉。”
赤奴皱眉：“周瑜那种人，宁可错烧十次，也不会听一个外乡少年指手画脚。”
“我不需要他全信。”李文将船板重新封入玉匣，扣紧锁扣，“只要有人质疑，就有机会。明日辰时，我会当众演示油脂燃性，并请云姬用空间感知还原火势走向。只要有一名将领动摇，我们就还有转圜余地。”
赤奴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少主，这次的事……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怎么说？”
“呼衍枭一向躲在北疆作乱，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长江？而且手段如此精准，连风向变化都能算进去。他背后是不是还有别人？”
李文眼神一闪。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九幽冥火引虽是匈奴秘术，但要将其完美嵌入曹军战船体系，绝非一人之力可为。必定有熟悉水战之人配合，甚至可能是军中高层默许。
“现在追究谁在背后插手，为时过早。”他说，“当务之急是阻止火攻变成自焚。其他的，等过了这一关再说。”
赤奴盯着他看了几息，终是抱拳：“好。我这就回去整顿骑兵，随时准备接应。若他们不信你，我们就另想办法。”
“不必冲动。”李文伸手按住他肩膀，“你今夜已冒死取证，不能再轻涉险地。回营休整，等我消息。”
赤奴张了张嘴，似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头，转身翻身上马。战马嘶鸣一声，踏着夜色疾驰而去。
李文独自立于高坡，手中玉匣微温。他知道，这块船板看似不起眼，却是撕开这场大战背后黑幕的第一道口子。
他抬头望向中军大营方向，灯火依旧未熄，隐约传来鼓点声，那是联军在做最后的战前推演。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朝主营走去。
途中一名护卫迎上来：“公子，云姬大人刚传讯，说她已准备好投影阵法，只需您带回的样本，便可模拟油脂燃烧全过程。”
“通知她，半个时辰后我在偏帐等她。”李文道，“另外，让藤精小队继续监控江面风速，尤其是子时前后，若有波动立即上报。”
护卫领命而去。
李文走进临时驻帐，将玉匣放在案上，取出随身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东南方某一点——那是曹军主力战船停泊的位置。他轻轻抚过罗盘边缘的星图纹路，指尖停留在代表“北域禁忌”的符号上。
自从上次校准星图后，那一片始终残留着微弱回响。而今这九幽冥火引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怀疑：呼衍枭的行动，是否也与此有关？
正思索间，帐帘被人掀开。
云姬走了进来，一身素袍未染尘埃，手中提着一只银盒。她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组细小的水晶棱镜，排列成环形。
“我能通过这些棱镜还原物质燃烧时的能量轨迹。”她说，“但需要你提供纯净样本，不能沾染太多杂质。”
李文打开玉匣，小心取出船板碎片，递给她。
云姬接过，指尖轻触油面，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银光。“确实含有活性灵毒，且与空间裂隙波动有共鸣。这不是单纯的燃烧剂，它还能干扰气流稳定。”
“也就是说，它不仅能引火，还能人为制造风旋？”
“正是。”她点头，“如果在关键节点同时引爆多处，足以扭曲局部气候，形成逆风区。”
李文冷笑。难怪周瑜坚信东风必至——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风是自然形成的。可实际上，风早已被人悄悄改写了。
“你能当众演示吗？”
“可以。但需要一个封闭空间，避免能量逸散影响结果。”
“明日辰时，我会向周瑜请求召开紧急军议。”李文站起身，“你就在这里准备，我去安排事宜。”
云姬应了一声，低头开始调试棱镜阵列。
李文走出帐篷，夜风扑面。他仰头看了看天，乌云渐聚，月光被遮了大半。
他正欲迈步，忽然听见前方一阵脚步声。
两名联军士卒押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走来，那人双手被缚，脸上青肿，却仍昂着头。
“怎么回事？”李文问。
其中一名士卒抱拳：“回公子，这人在江边鬼祟徘徊，形迹可疑，我们把他抓了。”
那人猛地抬头，瞪着李文：“我不是奸细！我是江陵渔民，今夜看见水下有铜管冒泡，才想靠近看看，就被他们当成细作！”
李文目光一凝。
他快步上前，盯着那人的眼睛：“你说水下有铜管冒泡？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那人挣扎着往前一步，“我亲眼看见的！从一艘大船底下伸出来，连着江底一堆陶罐，冒出的气泡带着黑油味！”
李文回头看向曹营方向，眼神渐冷。
又一条证据，从民间百姓口中说出。
他挥了挥手：“放了他，赏他五铢钱，送他回家。”
士卒迟疑：“可是……”
“照做。”李文语气不容置疑。
待那人被带走后，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知道，明天的军议不会轻松。但他也清楚，自己手中的牌，已经足够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