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那声闷响还在水中回荡，李文的指尖已触到罗盘边缘。裂纹未愈，但震颤止住了。他没有抬头，只是将掌心轻轻贴在船板上，顺着木纹感知江流的脉动。三道微弱的波动仍在——精灵们活着，藏在泥层之下，呼吸如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雾中传来。
“李文，你以为这江水，真能听你调遣？”
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像贴着耳根响起。不是来自某艘战船，也不是自水神虚影口中发出，而是弥漫在整个江面，仿佛每一缕风都带着它的余音。
李文终于抬眼。
前方百步外，水神虚影的轮廓开始扭曲。原本模糊的身形骤然凝实，双臂张开，五指朝天，掌心浮现出一圈圈淡青色的波纹。那些纹路旋转着，如同某种古老符阵被缓缓激活。
紧接着，江面腾起白气。
起初只是几缕，从漩涡残迹中升出，可转瞬之间，整片水域都被笼罩。浓雾翻涌而上，像一匹湿透的布被人猛地抖开，迅速遮住视线。前一刻还能看清敌舰残影，下一刻连最近的僚船都已隐没不见。
“将军！”一名亲卫冲到高台边缘，声音发紧，“左翼两船失去联络，他们说……看不见旗号了！”
李文没应声。他闭了闭眼，再次调动天赋与精灵共鸣。反馈极其微弱，像是隔着一层厚土传话，断断续续。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雾——它压住了生机，也隔断了意念的传递。
脚步声轻响，云姬出现在船头。
她赤足踏在甲板上，裙摆未沾半点水渍。双手交叠于腹前，眉心泛起一丝银光，比之前更暗，却更为凝聚。她俯身，指尖掠过栏杆，随即停住。
“有律。”她低声说，“不是乱流，是节拍。”
李文走到她身旁：“什么节拍？”
“像心跳。”云姬睁开眼，目光穿透雾气，“每一次起伏，都是水神掌心符纹转动一次。它在抽引江脉之力，把这片水域变成它的领域。”
李文盯着那若隐若现的虚影，忽然冷笑一声：“不是水神在施术。是有人借它之身，在布阵。”
云姬点头：“周瑜。”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名字。
李文转身，大步走向指挥位：“传令下去，全军静默，不得擅自移动舰位。违令者，斩。”
亲卫愣了一下：“可若是敌舰靠近……”
“靠近也不许出击。”李文语气平静，“现在谁动，谁死。”
命令逐级传下。各舰熄灯、收帆、落锚。几盏青铜灯被点燃，按特定角度悬挂在主舰前后两侧，微弱火光勉强勾勒出舰队核心位置。这是《星图宫》里的老法子——用三点定位防失散。
雾越来越厚。
江面上再无喊杀，也无箭雨。只有偶尔传来的水波轻响，不知是鱼跃还是船只漂移碰撞。士兵们握紧兵器，背靠背蹲守在甲板角落。有人忍不住低语：“这雾……是不是水神发怒了？”旁边一人咬牙回应：“刚才咱们明明占了上风，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这话传到高台，李文听见了。
他一步步走上去，站定在众人视野中央。
“你们记得半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吗？”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稳稳传开，“五艘敌船被藤蔓缠住，两艘沉没，江水替我们清了战场。那是活的东西，是我们种下的根，长出来的力。”
底下没人说话。
“现在雾来了，看不见了，就怀疑？”李文扫视一圈，“雾只能遮住眼睛，遮不住江底的根。精灵还在，藤网未断。只要我们不动，敌人也不敢动。”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江心：“他们在怕。怕我们再让整条江反扑他们。所以用雾困住我们，想耗到我们自己乱起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盘膝坐下，手抚罗盘，闭目调息。
将士们看着主帅姿态，渐渐安静下来。慌乱如退潮般平息。
云姬仍立在船头。
她又一次闭眼，眉心银光微闪。这一次，她尝试以空间感知切开雾层，哪怕只是一线。银光延伸出去，像细针刺入棉絮，刚撕开一道缝隙，立刻被汹涌的水汽填补。她眉头微皱，再试一次，结果相同。
“他在用水脉供养这雾。”她睁眼，转向李文，“每一分消耗，都有源头补给。除非切断供能节点，否则破不开。”
李文睁开眼：“节点在哪？”
“应该就在水神虚影体内。”云姬指向江心，“但那不是实体，是意志投影。直接攻击无效。”
李文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能感知到雾的‘边界’吗？”
“能。”云姬点头，“它有个范围，目前止于三里外。再远的地方，江水仍是正常的。”
“好。”李文站起身，走到栏边，伸手探入江中。冰凉的水流滑过指节，他感受着深处那几缕若有若无的波动——精灵仍在休整，但并未断联。
“他们以为雾能封锁一切。”他低声道，“但他们忘了，植物不需要眼睛。”
话音未落，远处雾中忽有异动。
一支冷箭破雾而出，钉入主舰船舷，尾羽嗡鸣。紧接着，又是一轮齐射，方向杂乱，显然只是试探。西域舰队无人还击，依旧沉默。
片刻后，左侧江面传来轻微撞击声。一艘敌舰悄悄靠近，试图包抄。但它刚驶入预定位置，底部忽然传来异样震动——江泥中有东西在苏醒。
李文察觉到了。
他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无形之物。这是引导信号。虽然感应迟滞，但他仍试着向精灵传递一个指令：**扰而不攻**。
江底，一只精灵睁开眼。
它没有发动藤网，只是轻轻摆动身体，催促附近残存的呼吸草根系微微颤动。这一动极轻，却让水流产生细微紊乱。那艘敌舰立刻感到舵感异常，船身偏移，撞上了同伴。
“怎么回事？”船上传来惊疑声，“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更多混乱在雾中蔓延。有的船发现锚绳莫名松动，有的则感觉江流方向变了。虽无大规模崩塌，但东吴水师的重组节奏被打乱。
李文嘴角微扬。
他知道，对方也在强撑。这雾术消耗巨大，不可能永远持续。只要稳住阵脚，等到对方力竭，便是反击之时。
云姬忽然转身：“他们换频率了。”
“什么？”
“雾的律动。”她神色凝重，“刚才是一呼一吸式的循环，现在……变成了短促的三连击。像是在传递信号。”
李文眼神一凛。
果然，数息之后，江心水神虚影的手掌猛然下压。一圈环形波纹自其掌心扩散，所过之处，雾气骤然加厚，连青铜灯的光都被吞噬大半。
主舰上的士兵纷纷抬头，脸上浮现惧色。
“这雾……在变！”有人低声叫道。
李文霍然起身，望向江心。那虚影悬浮不动，但掌心符纹已完全展开，形成一朵八瓣水莲的模样。每一瓣都在明灭闪烁，如同呼吸。
“这不是单纯的封锁。”他喃喃，“是在构建某种结构。”
云姬沉声道：“他们在用雾设局。等我们误判方向，自相残杀。”
李文眯起眼。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僵局不只是战术对抗，更是意志较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落入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坐回高台。
“传令各舰，无论听到什么动静，看到什么影子，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准动手。”他说，“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赢，是等。”
风掠过江面，吹不散浓雾。整片水域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江底，几缕微弱的绿光仍在缓缓流动，像埋在黑暗中的种子，静静等待破土的那一刻。
李文的手指轻轻敲击罗盘边缘，一下，又一下。
云姬站在船头，忽然轻声道：“他们开始调整阵型了。”
李文睁开眼：“往哪边？”
“西北。”她盯着雾中某一点，“有三艘主力舰正在靠拢，似乎要组成三角阵。”
李文缓缓站起，走到她身边。
他知道，真正的对峙才刚开始。
他的手搭上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