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罗盘上的星轨还在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似的。李文的手指仍停在《水经残卷》的“脉”字上，那一笔竖钩仿佛刻进了地底深处。他没有动，烛火映着他的侧脸，轮廓沉静。
天刚亮，门就被轻轻推开。云姬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帛书，边角磨损得厉害，但封皮上的字迹依稀可辨——《禹王治水经》。
她没说话，只是将帛书放在案上，与那半本残卷并列。李文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两本书的接缝处。云姬伸手，缓缓拼合。
纸页贴合的瞬间，一道微光自缝隙中渗出，沿着文字游走，如同活水穿行沟渠。原本断裂的符文竟自行延展，补全了缺失的部分。图纹浮现，是一幅完整的水络大阵，层层叠叠，贯通山川走势。
“昨夜我回去又挖了一层。”云姬声音很轻，“祭坛最底下，这半卷压在一块石板下，上面刻着‘水德通天’。”
李文指尖抚过那四个字，触感温润，像是被人常年摩挲过。他低头细看经文，越读眉心越松。残卷只讲引水、分渠、筑坝，而全本却揭示了一个更深层的体系——水非死物，而是有“灵枢”的活脉，能与天地气机共振，若加以引导，便可自生调节之力。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我们先前建渠，是在改河的形。而这经里写的，是要顺它的神。”
云姬点头：“就像人体有经络，大地也有水络。强行改道，等于断脉。时间一长，自然会崩。”
李文想起昨日地图上那条过于笔直的支流，心头一沉。他立刻翻开新得的经书，找到“九曲引势章”，里面详细记载了如何依岩层走势布渠，让水流自然分流，既能防裂，又能蓄力。
“这不只是治水。”他说，“这是把整片疆域的水，变成一个可以呼吸的系统。”
云姬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绢，铺在案上。那是她连夜绘制的初步水络图，以主城护城河为中枢，向外延伸出七条主脉，每一条都对应一处泉眼或江口。
“我已经按经中所述，标出了十二个关键节点。”她指着图上几处红点，“这些地方若是设下灵枢，就能让整个水域联动起来。”
李文盯着那图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密室角落的柜前，打开锁扣，取出一只玉匣。里面躺着三样东西：一片青玉鳞片、一小撮星砂、还有一块乳白色的玉髓。
“龙骨残片有了，源露我也存了一些。”他将东西一一摆出，“就差炼制灵枢种核。”
云姬看了看，摇头：“材料够了，但炼法必须精准。经里说，种核要以‘心念为引，气运为炉’，不能靠外力强融。”
李文沉默片刻，点头：“那就由我来。”
两人移步至密室中央。地上早已刻好一座小型水阵，八方排列着八枚石桩，象征八极之位。李文盘膝坐下，将五样材料依次置于阵心：源露为核，龙骨为骨，星砂为引，玉髓为壳，再取《禹王经》全本压于上方，作为法则凭依。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体内气机。指尖轻点阵纹，一缕气息顺着脉络流入中心。源露微微颤动，像是有了心跳。
云姬站在阵外，双手交叠于腹前，目光紧锁阵心。她虽不参与炼制，但空间感知让她能察觉能量流动的细微偏差。每当气流偏移，她便轻轻抬手，在空中划一道虚线。
李文感应到那提示，立刻调整节奏。
时间一点点过去，密室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源露爆开一团柔和的蓝光，五样材料瞬间融合，凝成一颗拇指大小的晶核，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水波纹路。
成了。
李文睁开眼，小心翼翼将种核托起。它并不烫手，反而清凉如泉，握在掌心时，仿佛能听见水流潺潺的声音。
“现在，得把它种下去。”他说。
两人出了密室，直奔护城河。河底有一处天然泉眼，正是整座城池的水源根基。李文蹲在岸边，亲手将种核沉入水中。
晶核触水即隐，像是被河水吞没。片刻寂静。
紧接着，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不是扩散，而是收缩，仿佛在向某个中心汇聚。随后，整条河的水流开始变得清澈透明，连河底的沙石都清晰可见。波纹自动排列成古老的符阵，一圈套一圈，缓缓旋转。
十里之内，所有支流同时轻颤，像是被唤醒的血脉。
李文闭目感应，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立体的水网图景——哪条渠水流速快了些，哪处闸门有轻微渗漏，甚至远处一座小塘里植物精灵正在汲水灌溉，都清清楚楚。
“我能感觉到……每一段水。”
云姬也睁大了眼：“不只是你。刚才我看到空间裂隙里，有水光在跳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迅速回到政厅，取来星图投影仪，将水络图投射到空中。这一次，图中的线条不再是静态的标记，而是随着实际水流实时变动。每一个节点上，都有一个微弱的光点闪烁——那是驻守的植物精灵。
“它们已经和水脉连上了。”她轻声说，“只要体系运转，它们就能自动巡查、修复、调度。”
李文站在图前，心念一动。他指向北面一条干涸的旧渠，意念下达：“引南河水，补此段。”
话音未落，远处河道中水流立刻转向，一股清流涌入荒废多年的渠床，尘土被冲开，露出久埋的石基。
不到半盏茶工夫，干渠已有浅水流动。
“以前调水要派人传令、开闸、巡堤，至少半天。”李文看着手中浮现的反馈记录，“现在，念头一起，水就到了。”
云姬将水络图收进特制的匣子，铜扣合上时发出一声轻响。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往日多了几分安定。
“以后不会再有那种笔直的人工渠了。”她说，“水该怎么走，它自己知道。”
李文站在原地没动。阳光从窗格斜照进来，落在青铜罗盘上，星轨图案比以往更加清晰。他伸手摸了摸罗盘边缘，又看了看案上的《禹王经》全本。
封皮上，“水德通天”四字正缓缓流转光泽，像是终于认主。
他走出政厅时，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城墙上风不大，吹不动他的衣角。护城河静静环绕主城，水面如镜，倒映着天空与楼宇。
某处支流突然涌起一个小漩涡，一名淡蓝色的植物精灵浮出水面，看了一眼岸上的石碑，又潜了回去。那是新设的监测点，已开始自主运行。
李文站在城门口，望着远方蜿蜒的水道。
一滴水落入河心，漾开的波纹，瞬间传遍整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