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望乡镇,成了一座巨大的恐慌熔炉。
人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挥舞着手臂,却听不见撕裂空气的呼啸。恐慌像瘟疫,在无声的世界里以更恐怖的速度蔓延。
李牧和李岁站在混乱的中心,如同风暴之眼。
李牧的脸色已不止是苍白,更像是一张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宣纸。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如同被过度拉伸的皮筋,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
“画布……准备好了。”他在神魂链接中对李岁说道,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该……唱歌了。”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缓缓抬起那只刚刚制造了绝对寂静的手,再次按在了脚下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
这一次,【噬音】的权能被他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催动。
不是吞噬,而是“播放”。
那段在他疯癫状态下,躺在草坡上晒着太阳无意识哼唱的打油诗,被他以【诡神王座】的力量,强行注入了脚下那片因失去“圣歌”引导而陷入混乱的信仰网络之中。
“早上起来伸懒腰,
中午吃饭吃得饱,
晚上睡觉没人吵,
晒晒太阳长得高……”
下一刻,这首简单、朴素,甚至带着几分粗鄙的打油诗,取代了威严神圣的“长生圣歌”,通过城内所有东极长生天尊的神像,通过每一个信徒眉心的信仰烙印,直接在望乡镇数十万人的脑海中,轰然响起!
这歌声没有半点神圣的威压,没有劝人奉献的宏大叙事,只有对最基本、最朴素的生存欲望的赞美。
一个在街角饿得发昏的孩童,正捂着肚子流泪,脑中突然响起了“中午吃饭吃得饱”,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再是因为绝望。
一个在矿场劳累了一整天、精神麻木的工匠,脑中突兀地回荡起“晚上睡觉没人吵”,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奢侈的向往,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瞬。
一个刚刚失去亲人、被判定为“枯竭者”家属的老妇,在绝望中听到了“晒晒太阳长得高”,她抬起浑浊的眼,看了一眼夜空中那轮被烟尘遮蔽的月亮,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
这歌声是如此的“低级”,如此的“凡俗”,却又如此的真实。
真实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伪天庭那虚伪而崇高的神权面具上!
望乡镇地底深处,巨大的溶洞内。
悬浮于半空的【信仰增幅器】,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法则层面冲击。
它被设计用来处理“崇高”、“奉献”、“敬畏”、“牺牲”这些被提纯过的、高级的精神能量。但此刻,通过信仰网络疯狂涌入的,是数以十万计的凡人最原始、最卑微,也最真实的欲望——对食物的渴望,对休息的期盼,对温暖阳光的向往……
这些驳杂而真实的“人性”,对于增幅器而言,是无法解析的垃圾代码,是致命的逻辑病毒。
增幅器的核心晶体开始疯狂闪烁,红光与金光交错,其内部稳定运转了数百年的能量流彻底紊d乱,如同一个被灌入了亿万行垃圾代码的cpU,瞬间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抓住了!”
中心广场上,李岁的眼中闪过一抹数据流构成的光辉。
在她身前,那些从格物真人处得来的、悬浮在空中的分析仪器瞬间爆表。其中一个仪器上,那条一直被她标记为“杂音后门”的微弱曲线,在此刻发出了刺耳的、如同濒死尖叫般的信号。
在主系统崩溃的瞬间,这个潜藏的后门正在疯狂地试图将所有错误数据、所有关于这场“渎神”的记录,传输到某个未知的终端!
李岁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双手指尖翻飞,无数理智符文构成的锁链探出,将这段“后门的悲鸣”完整地捕获、记录、解析。
它的加密方式、数据结构、传输协议……甚至,一个指向遥远星空另一端的、模糊的“接收站”坐标,都被李岁瞬间破译并储存在了她的神魂深处。
“轰——!!!”
就在她完成记录的瞬间,地底的信仰增幅器终于不堪重负。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冲破了【噬音】的封锁。狂暴的信仰之力混合着驳杂的人性欲望,从地底猛然喷涌而出,如同最狂暴的火山。
覆盖全城的、坚不可摧的金色防护罩,被这股来自内部的能量洪流,硬生生冲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缺口!
指挥大厅内,上官琼面前的沙盘上,代表信仰增幅器的模型彻底熄灭,而代表城市护罩的立体模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豁口。
她脸色惨白,身形微微晃动,喃喃自语。
“疯子……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她终于明白,对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不是破坏,不是杀戮,而是用最荒诞的方式,将她所守护的一切,连根拔起。
中心广场上,李牧在完成最后的“播放”指令后,再也支撑不住。
【理智共享】的效果瞬间反转,他切换到了理智状态,但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感,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李岁的变化。
他眼中的清明,换来了她眼中的猩红。
但这一次,进入疯癫状态的李岁没有唱歌,也没有跳舞。
在看到李牧倒下的瞬间,她那张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暴怒与迷茫的狰狞。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完全非人的怒吼,一把将昏迷的李牧抱进怀里。
猩红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被惊动、正朝他们投来视线的律法修士,那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警告与凛冽杀意。
下一刻,李岁的背后,无数纯粹由“理智”符文构成的虚幻线条凭空生出,交织成一双巨大而华丽的黑白翅膀。
她抱着李牧,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黑白流光,朝着防护罩那个巨大的缺口,闪电般冲去。
城墙之上,残存的律法修士试图拦截,但他们的攻击在靠近那对翅膀时,便被无形的、混乱的法则之力扭曲、偏折,最终落空。
转瞬之间,那道流光便成功冲出了望乡镇,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个因信仰系统崩溃而彻底瘫痪的、混乱不堪的城市。
以及一个呆立在指挥大厅、信仰被现实彻底击碎的上官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