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阁静室内，烛火摇曳。
江澈盘膝坐在蒲团上，后背衣衫褪至腰间，青蓝色的巨龙纹身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光泽。龙首盘踞右肩，龙身蜿蜒过脊背，龙尾缠绕左臂，每一片龙鳞都精细得仿佛活物。
苏芸的手指轻轻抚过纹路，指尖传来微微的温热。
“这里……”她停在龙首处，“能感觉到气息的流动。”
“是青龙前辈的本源。”江澈闭着眼，声音低沉，“他将残存的法则感悟都烙印在了这纹身里。水木之道，还有……”
他睁开眼，右臂抬起，龙首处的纹路骤然亮起淡青色光芒。空气中泛起涟漪，静室的空间像水波般微微荡漾起来。
“空间柔韧性的感知。”苏芸凝视着那些涟漪，“你之前就是靠这个，避开了我的镜光？”
“初窥门径罢了。”江澈放下手臂，光芒收敛，“涅盘九阶巅峰只是拥有了接触空间法则的资格，真正要掌控，需得踏入融天期。”
他转过身，握住苏芸的手。
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如今多了几分沉郁。古墟井底万年囚禁的冰冷、青龙献祭时的悲壮、还有那刻入骨髓的“命情”——这些都被他藏得很深，但在苏芸面前，无需隐藏。
“阿澈。”苏芸轻声唤他，“你在井底……究竟经历了什么？”
江澈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三元晶”。
冰蓝色的晶体在掌心悬浮，内部有三色火焰缓缓流转，中央封存着一朵虚幻的花。他将古墟经历娓娓道来:青龙村的背叛、囚天链的禁锢、青龙灵魂被侵蚀万载的苦痛、涅盘凰焰净化符文时的凶险、煞灵王的袭击、青龙最后的选择……
说到青龙献祭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说，‘小家伙，替我看看这片天地万年后的模样’。”江澈闭上眼，“然后化作光点，钻入我的身体。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万年的孤独，还有不甘。”
苏芸将他拥入怀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镜湖殿灭门那夜，父亲苏星河也是这样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芸儿，活下去。”
有些伤痛，语言无法抚慰，只能靠体温传递力量。
良久，江澈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又取出另一物——一枚拳头大小、青玉般的妖核，表面有龙形纹路自然流转，散发着精纯的生命气息与淡淡的龙威。
“青龙妖核，六阶巅峰。”他放在苏芸手中，“前辈将它温养在丹田，嘱托我日后若能寻到合适的传承者，便将此物赠予，延续青龙一脉的道统。”
苏芸感受着妖核中磅礴的龙元:“这太珍贵了……”
“但更珍贵的，是他对‘融天期’的指引。”江澈正色道，“前辈说，融天之机核心在于‘平衡与承载’。我体内有混沌真意、三种源火、云龙涅盘气、青龙本源……这些力量必须达成一种动态的极致平衡，在破与立之间，寻觅那一点契机。”
他掌心摊开，混沌真意化作一团灰蒙蒙的光球浮现，内部有重水之蓝、凰焰之金、庚金之白三色流转，彼此碰撞又交融，外围还有淡青色的龙纹之力若隐若现。
“你看。”江澈指尖轻点，光球中一丝力量稍强，整个平衡立刻动荡，“任何一种力量过强或过弱，都会打破这种微妙状态。而融天期的突破，就是在极致平衡的瞬间，将所有力量‘融’入天地法则，开辟属于自己的‘天’。”
苏芸凝视着那团混沌光球，镜花水月体质让她能清晰感知到其中每一丝能量的流动与碰撞。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吸纳力量，而是……‘驯服’已有的力量?”她若有所思。
“准确说，是让它们彼此熟悉，形成一种本能般的协调。”江澈收起光球，“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前辈说，真正的突破往往在生死搏杀间，或是在对天地至理的顿悟中。”
他看向苏芸:“在那之前，我得先解决你的丹药问题。”
提到丹药，苏芸眼神微暗:“天阶本源蕴神丹……这种丹药只在古籍中有零星记载，说是能蕴养本源、修复道伤，但具体丹方早已失传。当世唯一可能知晓炼制之法的，只有神农谷主姜无量一人，可他……”
“他会帮忙吗?”江澈问。
苏芸苦笑:“神农谷超然物外，姜谷主更是造化期大能，寻常人情根本请不动。何况我们连丹方都没有，他凭什么为我们费心推演、甚至冒险开炉炼制一种失传的天阶丹药?”
“凭这个。”江澈抬起右手，一缕混沌真意在指尖缠绕，随即又引动太乙庚金焰子火的金芒、玄元重水焰的蓝光、涅盘凰焰的金红色，三色在混沌真意统御下和谐流转。
“混沌容器?”苏芸瞬间明悟。
“青龙前辈说过，我这体质‘承载大秘，亦招致大劫’。”江澈沉声道，“神农谷既然知晓太初阳炎子火消失之事，又知晓我的体质，他们必然在观望。或许……我这‘大劫’，也是他们的‘机缘’。”
他顿了顿:“而且，我身上还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乙木青炎?”苏芸反应极快。
江澈点头:“姜无量持有乙木青炎本源，而我的涅盘凰焰蕴含生死轮回之意，玄元重水焰是万水之源，太乙庚金焰子火虽弱却锋锐——这几种源火若能彼此印证，对他参悟源火大道必有裨益。更何况，我还亲眼见过太初阳炎的子火，知道它消失时的异象。”
苏芸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以‘情报’和‘印证机缘’为筹码，换取他出手推演丹方、甚至炼丹?”
“这是目前最可行的路。”江澈握紧她的手，“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找到能打动他的‘敲门砖’。天阶丹药的炼制绝非儿戏，没有足够的理由，他连见我们一面都难。”
静室外传来轻柔的叩门声。
云裳夫人的声音响起:“江小友，苏姑娘，方便说话吗?”
玲珑阁顶层，观海厅。
云裳夫人将三枚玉简推至江澈面前，神色凝重。
“第一枚，来自商会总部。”她指向最左侧的青色玉简，“总会长亲自下令，玲珑阁升格为南溟分会，你为‘荣誉供奉’，可调动分会三成资源，且……不设上限。”
江澈挑眉:“条件?”
“没有明面条件。”云裳夫人苦笑，“但总会长传话:‘投资未来，赌一个造化’。”
苏芸轻声道:“四海商会这是在押注阿澈能走到那一步。”
“第二枚。”云裳夫人指向中间的银色玉简，“半个时辰前，南溟海域东南三千里处，监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波动源头疑似……万灵古墟外围区域，且有崩灭扩散迹象。商会安插在天机阁外围的线人回报，天机阁已派出三名‘观星使’前往查探。”
江澈心中一沉。
青龙献祭导致古墟局部崩灭，终究还是引起了注意。
“第三枚。”云裳夫人指尖落在最后的血色玉简上，声音压得更低，“合欢宗山门，昨日有异动。”
江澈眼神一凛:“欢喜老人出关了?”
“不是出关。”云裳夫人摇头，“是山门大阵突然增强了三倍，所有外出弟子紧急召回，连百年未启的‘红尘障’都开启了。这不像要行动，更像……在防备什么。”
三人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合欢宗闭宗百年，本就蹊跷。如今突然加强防备，是察觉到了古墟异动?还是……在躲避那个取走太初阳炎子火的神秘势力?
“还有一事。”云裳夫人神色略显古怪，“天兵阁那边，监视者撤回后，匠神山方向传来一道正式的传讯飞剑。”
江澈眉头微皱:“说了什么?”
“内容很特别。”云裳夫人取出一枚金色小剑状的玉符，放在桌上，“天兵阁阁主太史燎，邀请江小友前往匠神山一叙，说是‘有炼器之事相商，需借源火之力，亦有江小友所需之物相告’。语气颇为诚恳，甚至……带着几分请求之意。”
江澈与苏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讶。
“借源火之力?”苏芸低语，“天兵阁堂堂中五阁之一，太史燎更是造化期大能，持有太乙庚金焰本源，会需要借阿澈的源火?”
“恐怕不是简单的事情。”江澈拿起金色玉符，神识探入，感受到一股温和浩瀚的庚金之意，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罕见的郑重，“云裳夫人，四海商会可曾听闻天兵阁最近在筹备什么?”
云裳夫人沉吟道:“天兵阁最近确实在筹备一件大事——太史燎阁主准备开炉炼制一件神器，据说已经筹备了三十年，收集了无数天材地宝。但一直未能开炉，似乎……缺少某种关键条件。”
“神器……”江澈眼神微动。
天兵阁以炼器闻名于世，太史燎更是当世炼器第一人。他要炼制神器，这本身不奇怪。但为何需要借自己的源火?
忽然，江澈心中一动。
混沌容器能容纳多种源火，且混沌真意可调和诸力——难道太史燎需要的是多种源火的协调之力?
“另外。”云裳夫人补充道，“监视者撤回时，匠神山方向那阵灵气波动，商会的分析是……那很可能是一次失败的炼器尝试。太史燎阁主或许在尝试某种新的炼器手法，但遇到了困难。”
江澈把玩着金色玉符，陷入沉思。
静室内烛火摇曳，窗外海浪声阵阵。
良久，他缓缓开口:“夫人，麻烦商会帮我做三件事。”
“请说。”
“第一，动用一切情报网，搜集‘天阶本源蕴神丹’的任何线索——古籍记载、传说传闻、哪怕只是某个修士梦呓时提到的只言片语，都不要放过。”
“第二，密切关注神农谷动向，尤其是姜无量近期的行程、接见外客的情况、是否有推演或炼制高阶丹药的迹象。”
“第三……”江澈顿了顿，“详细查查天兵阁最近三十年在准备炼制什么神器，需要什么条件，特别是与源火相关的信息。”
云裳夫人郑重记下:“第三件事我会动用最高级别的暗线。”
江澈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中的南海，波涛起伏，远天有雷云堆积。
“风暴要来了。”他轻声说。
苏芸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那天兵阁的邀请……”
“我会认真考虑。”江澈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太史燎以礼相邀，甚至带着请求之意，这说明他确实遇到了难题。而且他说‘有我需要之物相告’——这可能是我们接触神农谷的突破口。”
他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座矗立于群山之间的匠神山:“一位造化期炼器大宗师的人情，价值难以估量。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能告诉我关于‘九转还魂草’或者其他天阶药材的线索……”
“可是风险呢?”苏芸担忧道，“炼制神器绝非易事，需要你动用源火之力，这中间会不会有危险?”
江澈握紧她的手:“所以不是现在。等我巩固修为，参透融天之机，真正踏入融天期，再去匠神山会一会这位阁主。”
他眼神坚定:“在此之前，我需要弄清楚两件事:第一，太史燎需要我具体做什么；第二，他能给我什么回报。”
窗外，第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雷声隆隆，由远及近。
南海的暴雨，就要来了。
与此同时，匠神山深处。
太史燎站在一座巨大的炼器炉前，炉高九丈，通体由暗金色金属铸造，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炉火已熄，炉膛内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又失败了。”一名白须长老叹息道，“阁主，这‘九炼归一’之法，真的可行吗?”
太史燎凝视着炼器炉，眼神平静:“三十年前，我在上古炼器残篇中看到此法——以多种源火之力，按照特定顺序与比例，共同淬炼神材，可炼制出超越天阶的‘神器’。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需要至少三种以上的源火，且必须协调如一。”长老苦笑，“阁主您虽有太乙庚金焰本源，但我们天兵阁历代传承，从未有人能同时掌控两种源火。这混沌容器……”
“他是唯一的机会。”太史燎转身，目光深远，“江澈不仅身怀三种源火，更拥有混沌真意，能完美调和诸火之力。若他能助我一臂之力，这‘破天神戟’或许真能现世。”
另一名长老迟疑道:“可他毕竟持有了墨渊盗走的子火，此事……”
“墨渊是墨渊，江澈是江澈。”太史燎淡淡道，“子火已与他融为一体，这是他的机缘。我天兵阁虽重规矩，但也知变通。若能以子火为引，换得神器出世，这交易……值得。”
他走到窗前，望向南方:“何况，我手中确实有他需要的东西。神农谷姜老怪那个老顽固，最是看重源火之间的印证与感悟。若江澈能带着我天兵阁的引荐信，以及一些关于太初阳炎子火消失的细节……”
“阁主想帮他见到姜谷主?”
“互利互惠罢了。”太史燎嘴角微扬，“他助我炼器，我助他求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殿外雷声炸响，映亮太史燎沉静而睿智的面容。
这位造化期的炼器大宗师，眼中没有贪婪与算计，只有对炼器之道的执着追求。
暴雨倾盆而下。
南海的风暴，终于登陆。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在千流屿的玲珑阁中，与心爱之人并肩而立，凝视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融天期的门槛，就在前方。
而门槛之后，是更汹涌的暗流，与更辽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