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位区深处的血迹在清晨被自动清洁机器人处理干净了，只留下地面上一小块颜色稍浅的痕迹，像是金属被某种强酸腐蚀后留下的疤。
凌站在星梭号舱门外，看着那片痕迹。他的神识扫过，还能捕捉到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不是灵能，而是某种更暴烈、更具破坏性的东西。像是军用级别的能量武器，但又带着点说不出的诡异。
“至少三个不同种族。”瑞娜从身后走来，手里拿着便携式分析仪的读数，“血液样本显示基因断裂方式异常，不像是普通能量武器造成的瞬间碳化，更像是……某种缓慢的侵蚀，从细胞层面开始瓦解。”
墨先生的声音从舱内传来：“我查了集市昨晚的事件记录。官方公告是‘私人纠纷导致的轻微冲突，已由安保部门处理完毕’。但内部监控日志显示，冲突区域有五处摄像头在事件期间被短暂干扰，干扰源不明。”
又是黑幕。在这个地方，就连暴力都被包装成可以管理的事务。
凌转身回到舱内。工作台上摊着老狗给的三张纸条，旁边是艾莉丝根据纸条内容检索出的补充资料。
“开始吧。”凌说，“先把泉水线索理清楚。”
艾莉丝调出全息投影。左侧是老狗纸条上的三条简略描述，右侧是她从集市数据库、探险者论坛、黑市流言中抓取的相关信息碎片。
第一条线索：引力异常区L-774的生命能量峰值。
“官方探测记录确实存在。”艾莉丝将一份标注着集市官方徽章的数据报告投射出来，“由‘深空环境监测网’的三颗卫星在八十七天前同时记录到。能量峰值曲线显示，该区域在七十二小时内灵能浓度从背景值的百分之一百二十飙升到百分之八千，然后断崖式回落至正常水平。”
墨先生眯起眼睛：“百分之八千的增幅……这已经不是普通灵脉波动能解释的了。更像是某个高密度能量源突然激活，又突然关闭。”
“但官方解读报告认为可能是传感器异常或局部星云活动。”艾莉丝调出另一份文件，“因为后续的十七次复查均未检测到类似现象。而且该区域位于漂游深渊的‘碎星带’，环境极端恶劣，常规探测器无法长时间驻留。”
“所以这条线索的可靠性……”瑞娜看向凌。
“五成。”凌说，“确实有异常，但无法验证是否与泉水有关。而且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就算真有东西，现在也早就不在原地了。”
第二条线索：探险队的“流动光泉”目击报告。
艾莉丝调出一段模糊的影像。画面抖动得厉害，像是手持设备在剧烈晃动中拍摄的。背景是扭曲的星空和旋转的星尘，前景是几个穿着破旧防护服的人影，他们指着远处一片模糊的光晕，声音断断续续：
“……看到了……像水一样流动……不对，是光……光在流动……”
画面突然中断，变成雪花噪点。
“影像来源是一个月前返回集市的‘逐星者’探险队残存成员。”艾莉丝说，“队伍出发时七人，返回三人，其余四人失联。返回的三人均出现严重精神创伤，记忆混乱，无法清晰描述经历。这段影像是从他们损坏的记录仪中恢复出来的，真实性存疑。”
墨先生指着影像中一个角落：“这里，暂停放大。”
艾莉丝照做。画面放大后，在光晕的边缘，隐约能看到一些几何结构的轮廓——不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
“上古遗迹？”瑞娜猜测。
“有可能。”墨先生点头，“但影像太模糊，无法确认。而且漂游深渊里到处是上古战争的残骸，不能证明那光晕就是泉水。”
第三条线索：黑市流出的破损星图。
这次艾莉丝没有直接资料。“星图交易记录被多重加密，我无法直接访问。但通过交叉对比黑市的资金流向和货物运输记录，可以确定三点：第一，星图确实存在，材质分析显示是至少五千年前的人造物；第二，交易发生在两个月前，支付方式为不记名债券，总额约八十万灵晶；第三，买家在交易完成后十二小时内离开了永恒集市，目的地……未知。”
“八十万。”瑞娜重复这个数字，“够买一艘中型战舰了。”
“所以星图的价值很高。”凌总结，“但我们现在连星图的内容都不知道，更别说验证它是否指向泉水。”
三条线索，每条都有真实依据，但每条都无法证实。这就是老狗提供情报的风格——给你足够多、足够矛盾的信息，让你自己去筛选、去验证、去承担风险。
“接下来是材料采购渠道。”凌示意艾莉丝切换界面。
星髓的官方渠道很清晰。三家矿业公司在永恒集市都有实体店铺，地址、联系方式、营业时间一目了然。艾莉丝甚至调出了他们的近期价目表和客户评价——价格透明，但普遍反馈交货周期长，大额订单需要预付百分之三十定金。
“问题在于最小起订量。”瑞娜指着屏幕，“一百克。按照每克六百到八百灵晶的报价，我们需要至少六万灵晶才能启动交易。这还不包括提纯和定制加工的费用。”
混沌之尘的页面则复杂得多。官方渠道显示“长期缺货，接受预订但无法保证交付时间”。黑市渠道列出了五个联系点，但每个旁边都标着醒目的警告标志。
艾莉丝点开第一个联系点“黑石”的资料：“根据交易记录分析，该渠道在过去三个月内完成了十一笔混沌之尘交易。但其中七笔在交易完成后三天内，买家提出了质量争议。争议解决方式……均为‘私下和解’，和解内容未公开。”
“意思就是卖了假货，然后赔点钱封口。”墨先生冷笑，“典型的黑市手法。卖十次假货，只要有一次成功卖出真货，就能覆盖所有成本还有得赚。”
第二个联系点“灰市商人”更糟。艾莉丝调出的资料显示，这个代号背后是一个流动团伙，没有固定据点，交易全靠中间人牵线。最近两个月，至少有四批买家声称付款后没收到货，损失总额超过二十万灵晶。
“至于老狗提到的‘暗影拍卖会’……”艾莉丝调出一份加密的邀请函样本，“这是一个地下拍卖组织，每月举办一次，地点随机。入场资格需要验资五十万灵晶以上，并且要有至少两名老会员推荐。我们没有渠道。”
材料采购的路也被堵死了大半。正规渠道资金门槛太高，黑市渠道风险巨大，地下拍卖会则连门都进不去。
“最后是秘银会。”凌说。
艾莉丝切换界面。这次出现的是一家看起来很正规的中介机构介绍页面——简洁的银色背景，中央是秘银会的徽标：一根扭曲的银条环绕着抽象的星图。介绍文字用词严谨，强调“专业、中立、保密”。
“秘银会成立于四十年前，由三位退休的商会高级顾问创立。”艾莉丝念出资料，“主营业务是为高价值商品和技术提供交易中介、风险评估、契约执行等服务。在永恒集市的中介机构评级中，秘银会连续八年位列前三，客户满意度百分之九十二。”
听起来很靠谱。但凌注意到介绍页面最下方的一行小字：“服务对象需通过资质审核，审核标准由本会内部制定，不予公开。”
“典型的中介门槛。”墨先生说，“先用光鲜的表面吸引你，然后用不透明的审核机制筛选客户。这样既能保持高端形象，又能控制风险。”
“能查到他们的审核标准吗？”瑞娜问。
艾莉丝尝试了几秒，摇头：“核心数据库有高级加密。但通过分析他们过往客户的公开信息，可以总结出一些规律：第一，客户至少要有一次超过十万灵晶的交易记录；第二，需要提供至少一个可靠的身份或商业背书；第三……似乎对有‘特殊技术’或‘独家资源’的客户有偏好。”
“老狗建议我们通过秘银会出售技术。”凌回想起纸条上的内容，“抽成百分之十五，提供基础法律保护。这可能是目前最可行的变现途径。”
“但我们需要先通过他们的审核。”瑞娜提醒，“而我们唯一的‘特殊技术’……”
“是经过处理的灵脉净化技术。”凌接口，“墨先生已经剥离了核心原理，只保留操作流程和基础参数。价值足够引起兴趣，但不会暴露混沌灵根的秘密。可以作为敲门砖。”
墨先生点头：“我整理的技术文档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提交。”
就在这时，艾莉丝的影像忽然闪烁了一下——这是她收到紧急信息时的提示。
“凌，监测到异常通讯信号。”AI的声音多了几分警觉，“一分钟前，泊位区东侧第四十二号监控探头的备用数据链路被激活，传输了一段加密信息。信息目标地址……指向集市上层A3区域。”
A3区。那是克罗尔集团的常驻办公区。
“内容能解析吗？”凌问。
“加密等级很高，需要时间。”艾莉丝说，“但信号特征与昨晚监视我们的那两个人类似。而且……传输结束后，信号源立刻自毁了。”
主动销毁。这是专业间谍的作风。
凌走到舷窗前，看向泊位区东侧。清晨的光线透过集市的穹顶过滤层，在金属地面上投下冷白的光斑。几个早起的工作人员在远处的泊位进行例行检查，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但平静之下，暗流已经在涌动。
老狗提供的线索和渠道，就像一张错综复杂的地图。每一条路都指向某个可能的目标，但每条路上都可能布满荆棘，或者通向完全不同的地方。
万物起源之泉的传闻互相矛盾，说明要么是信息被有意污染，要么是泉水本身具有某种难以捉摸的特性——或者两者都是。
材料采购渠道的混乱和风险，反映出永恒集市灰色地带的真实生态：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欺骗是日常，而真相往往藏在层层伪装之下。
秘银会则代表着另一种规则——明码标价、专业服务，但需要用你的秘密和资源来换取入场券。
团队现在站在交叉路口。他们需要资金，需要材料，需要找到泉水。而每一条可能的路，都要求他们先付出点什么：钱、技术、信息，或者……更多的风险。
“艾莉丝，”凌转身，“开始准备秘银会的审核材料。技术文档、我们的‘考古学者’背景、以及……适当夸大我们在灰烬星的‘发掘成果’。我们需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有长期合作的潜力，而不仅仅是一次性卖家。”
“明白。”艾莉丝开始处理。
“瑞娜，继续监测材料市场的动向。尤其是混沌之尘，如果黑市真的有少量真货流通，我们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好。”
“墨先生，”凌看向老者，“我们需要制定一个优先级。如果赌石市场顺利，我们拿到资金后，是先尝试拍下基因序列化石，还是优先采购一部分星髓作为备用？”
墨先生沉思片刻：“基因序列化石可能包含解锁灵根的关键信息，但拍卖竞争会很激烈，价格可能远超预期。星髓是基础材料，价格相对稳定。我建议……如果资金允许，两样都要。如果必须选择，优先化石——信息的价值可能高于物质。”
凌点头。他看向工作台上那三张薄薄的纸条。
老狗说，最近两个月至少有五批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其中一批“身份不明者”，正在悬赏收购与基因锁和混沌灵根相关的信息。
而他们，现在正沿着这条被多人踏足的路前进，每一步都可能踩进别人设好的陷阱，或者……踏入一场早已开始的狩猎。
舷窗外，永恒集市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而他们的倒计时，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