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苏黎世儿童医院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的滴答声。虞清窈轻手轻脚地关上病房门，确保没有吵醒还在熟睡的虞星昼。她揉了揉酸痛的颈椎——又是一夜未眠，在陪护椅上处理设计稿直到天亮。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虞清窈浑身一僵。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已经先一步钻入鼻腔。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转身：早，厉总。
这个生疏的称呼让厉墨琛微微蹙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过一个纸杯：咖啡，加奶不加糖。
虞清窈盯着那个印有医院logo的纸杯，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他记得她的口味，连这种小细节都记得。但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体贴让她感到窒息——仿佛她正在一点点失去对自己的掌控。
谢谢，不过不用了。她后退半步，故作轻松地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我自己带了茶。
厉墨琛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星星昨晚怎么样？
很好，体温正常，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虞清窈低头整理包带，避开他的目光，对了，以后你不用每天过来，我一个人照顾得来。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厉墨琛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虞清窈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凝固。
我吓到你了吗？他突然问道，声音异常平静，在酒会上。
虞清窈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包带。不是害怕，而是...而是那种被完全包裹的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独立的边界。
不是你的问题。她最终回答，是我需要一些空间。
厉墨琛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她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她微微发抖的手指上。他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明白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虞清窈的心脏莫名抽痛。她应该感到轻松的，可为什么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工作室那边我已经加强了安保。厉墨琛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陈锋会每天向你汇报星星的情况，你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
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再来打扰她了。
虞清窈点点头，喉咙突然干涩得说不出话。这不是她想要的吗？那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那我先走了。她匆忙转身，生怕多待一秒就会改变主意，星星醒了告诉他...告诉他妈咪晚上回来。
走出医院大门，冷风迎面吹来，虞清窈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围巾。她下意识地回头，习惯性地寻找那个总会为她准备周全的身影——当然，这次没有人站在那里。
她自嘲地笑了笑，裹紧外套走向公交站。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从五年前逃离那个雨夜开始，她就注定要独自面对一切。
公交车上，虞清窈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却飘回昨晚。当厉墨琛抱着她逃离酒会时，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心跳声那么沉稳，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安全感。而这正是最可怕的部分——她开始依赖这种感觉，开始期待他的出现，开始...需要他。
虞清窈低声对自己说，你不能重蹈妈妈的覆辙。
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太过依赖父亲，在实验室事故后一蹶不振，最终...虞清窈摇摇头，不愿继续回忆。她必须保持清醒，为了星星，也为了自己。
工作室里，虞清窈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设计稿上，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医院。星星起床了吗？有没有闹着要爹地？厉墨琛真的会就此保持距离吗？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锋发来的消息：「虞小姐，小少爷已经醒了，体温正常，正在吃早餐。他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虞清窈松了口气，回复道：「告诉他妈咪晚上回去，让他乖乖听医生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厉总...还在医院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过了好几分钟才收到回复：「老板已经离开了。他嘱咐我转告您，医院和工作室的安保都已安排妥当，您不用担心。」
虞清窈放下手机，胸口那种闷痛感又回来了。她应该高兴的，厉墨琛尊重了她的意愿，没有死缠烂打。可为什么心里像被挖走了一块？
专注工作。她对自己说，强迫视线回到设计图上。
然而铅笔在纸上划出的线条却不自觉组成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厉墨琛的侧脸。虞清窈懊恼地揉皱稿纸，重新换了一张。
中午时分，门铃响起。虞清窈警惕地通过猫眼查看，发现是外卖员。
虞小姐？您点的午餐。外卖员递过一个纸袋。
虞清窈皱眉：我没有点外卖。
是一位厉先生订的，备注说...外卖员查看订单，不是打扰，只是确保你按时吃饭
虞清窈接过袋子，里面是她最爱的那家素食餐厅的招牌套餐，还配了一盒蓝莓——她熬夜时最喜欢的小零食。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她眼眶发热。
她拿起手机想发条感谢信息，打了又删，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谢谢」。厉墨琛的回复很快到来，同样简短：「不客气。」
下午的工作效率比上午更差。虞清窈发现自己每隔十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期待着那个不会再打来的电话。傍晚时分，她终于放弃挣扎，提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医院。
推开工作室的门，她惊讶地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这显然又是厉墨琛的安排——他甚至算准了她会提前下班。
不用了，谢谢。虞清窈对司机摇摇头，决定步行去地铁站。她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思绪。
苏黎世的傍晚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匆匆。虞清窈拉高衣领抵御寒风，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真正独自走在异国的街头——没有星星在身边叽叽喳喳，没有厉墨琛沉默而坚实的陪伴。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回到了刚出国时的日子，只有孤独作伴。
地铁车厢里，虞清窈无意中瞥见对面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眼下明显的青黑，嘴角下垂的弧度，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而忧郁。这是谁？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独自带着孩子闯荡欧洲的虞清窈去哪了？
医院走廊比早晨更加安静。虞清窈放轻脚步走向星星的病房，却在拐角处听到儿子清脆的声音：
爹地！你偷偷来看我啦！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厉墨琛来了？不是说好保持距离吗？
小声点，小监工。厉墨琛的声音带着笑意，妈咪知道会生气的。
妈咪为什么生气呀？虞星昼的问题天真而直接，她明明每天晚上都看着你的照片发呆！
虞清窈的脸刷地红了。这个小叛徒！她什么时候...好吧，也许有那么一两次，她在星星睡着后翻看过手机里偶然拍下的厉墨琛照片。但那是纯粹的艺术欣赏！为了研究光影和构图！绝对不是因为想念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真的？厉墨琛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嗯！我还黑进妈咪的手机相册看了，她最近拍了好多爹地的照片哦！有爹地睡觉的，有爹地陪我玩的，还有...
虞清窈再也听不下去，快步走进病房：星星！谁让你乱动妈咪手机的？
病房里的两人同时转头。厉墨琛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故事书，显然正在给星星讲睡前故事。看到她进来，他立刻站起身，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妈咪！虞星昼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呃...在做技术研究！
研究怎么侵犯隐私吗？虞清窈放下包，故意不去看厉墨琛，我们谈过这个，记得吗？
虞星昼低下头：记得...不能随便黑进别人的设备...
尤其是妈咪的。虞清窈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好了，该睡觉了。
可是爹地还没讲完故事！虞星昼抗议道，大眼睛在父母之间来回转动，讲完嘛，就五分钟！
虞清窈想拒绝，但看到儿子期待的眼神又心软了。她点点头，退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五分钟。
厉墨琛重新坐下，继续讲述那个关于星际探险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虞清窈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
妈咪睡着了。虞星昼小声说，得意地晃了晃小脚丫，我的计划成功了！
厉墨琛合上故事书，看向窗边蜷缩在椅子上睡着的虞清窈。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仍然微蹙，仿佛在为什么事困扰。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爹地要亲亲妈咪吗？虞星昼八卦地问，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厉墨琛无奈地摇摇头，将虞清窈轻轻放在陪护床上，盖好被子：不，小机灵鬼。妈咪需要休息。
可是你们明明都喜欢对方！虞星昼不解地嘟囔，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小朋友的爹地妈咪那样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扎进厉墨琛的心脏。他走回儿子床边，揉了揉那柔软的黑发：因为妈咪很特别。她需要自己决定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接受别人...即使是爹地。
虞星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爹地会一直等吗？
厉墨琛的目光落在虞清窈疲惫的睡颜上，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等到她准备好为止。
虞星昼满意地笑了，打了个哈欠缩进被窝：那我要快点长大，帮妈咪准备好...
孩子的话渐渐变成梦呓。厉墨琛轻轻关上台灯，在虞清窈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他多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但他知道现在不行。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锋的消息：「老板，查到傅煜城的人了。他们正在监视虞小姐的工作室和医院，似乎准备趁她独自行动时下手。」
厉墨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快速回复：「加派人手，24小时保护。不要让她发现。」
放下手机，他凝视着熟睡中的虞清窈，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可以尊重她想要的空间，但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即使这意味着要在暗中守护。
窗外，苏黎世的夜空繁星点点。厉墨琛靠在椅背上，决定就这样守一整夜。他知道虞清窈需要时间，而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五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