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窗缝时，苏晚正在给画架上的油画收尾。画布上的老洋房爬满了爬山虎，新栽的槐树苗已经长到齐腰高，树底下蹲着个穿背带裤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串槐花，正是他们给未出世的宝宝起的小名——槐槐。
“又在画我们槐槐？”陆时衍端着冰镇酸梅汤走进来，后腰别着把修枝剪，裤脚沾着草屑。他刚在后院给葡萄架剪了枝，竹篮里还躺着串刚熟的紫葡萄，颗颗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
苏晚放下画笔回头，撞进他含笑的眼里。他最近总爱盯着她的肚子看，像是能透过薄薄的布料，看见那个正在悄悄长大的小生命。上周去做产检，医生说宝宝很活泼，在b超屏幕上挥了挥小手，陆时衍盯着那团小小的影子看了足足十分钟，出来时眼眶都是红的。
“等她出生了，就知道画得像不像了。”苏晚接过玻璃杯，吸管刚碰到嘴唇，忽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胎动惊得弯了腰。陆时衍立刻放下竹篮蹲下来，耳朵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掌心轻轻覆着那片温热的皮肤，声音放得极柔：“是不是爸爸吵到你了？”
胎动像是在回应他，又轻轻踢了一下。陆时衍笑得眉眼都弯了，在她肚子上印下一个轻吻，胡茬蹭得她有点痒：“等你出来，爸爸带你去摘槐花，比画里的还香。”
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王婆婆的电话准时打进来。自从知道苏晚怀孕，老人家每天都要打来问安，今天说给宝宝做了件小肚兜，明天又拎来只老母鸡，说是后山散养的，炖出来的汤最补身子。
“王婆婆说让我们今晚过去吃饭，她包了槐花馅的饺子。”苏晚挂了电话，摸着肚子慢慢站起来。陆时衍赶紧扶住她，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这阵子他把工作推了大半，每天研究孕妇食谱，把《孕期指南》翻得卷了边，连张教授都打趣他“从大画家变成了家庭煮夫”。
去王婆婆家要穿过两条巷子。陆时衍推着辆旧婴儿车，说是提前让宝宝熟悉熟悉，其实里面只放了个抱枕和苏晚的水杯。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路过街角的杂货店时，老板娘探出头笑：“陆先生又陪苏老师散步啊？”
“是啊，让我们槐槐多看看风景。”陆时衍笑着挥手，低头对苏晚的肚子说，“你看，李阿姨家的西瓜熟了，等你出来了，爸爸给你买最大的。”
苏晚被他逗笑，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想起刚怀孕那阵子，他紧张得不得了，连她弯腰捡支笔都要惊呼着拦住，晚上睡觉总怕压到她，蜷在床边像只守着主人的大型犬。有次她半夜渴醒，发现他正拿着本育儿书在客厅啃，台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轮廓，像极了大学时在画室熬夜赶稿的模样。
王婆婆家的院门没关，刚走到巷口就闻到了饺子香。老人家正坐在葡萄架下择菜，看见他们来，立刻把手里的豆角往竹篮里一丢，颠着小脚往屋里走：“快去洗手，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王婆婆，您慢点。”苏晚赶紧扶住她，肚子已经大得有些笨拙，走快了就会喘。陆时衍早已熟门熟路地去厨房端盘子，搪瓷盘里的饺子白白胖胖，个个捏着整齐的褶子，边缘还沾着点翠绿的槐花碎。
“知道你爱吃这口，特意多放了把新采的槐花。”王婆婆笑眯眯地看着苏晚，眼里的慈爱像要溢出来，“当年你嫁给时衍，我就说这孩子靠谱。你看现在，把你宠得跟个小公主似的。”
陆时衍端着醋碟出来，听见这话耳朵微红，往苏晚碗里夹了个饺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自己却没动筷子，先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把醋碟往她手边推了推，动作自然得像是做了千百遍。
苏晚咬了口饺子，清甜的槐花香混着肉汁在舌尖化开。她忽然想起去年春天，陆时衍在后山摘槐花时被蜜蜂蛰了手，回来时手背肿得像个馒头，却举着满满一篮槐花笑得傻气：“够你包三回饺子了。”
“对了，林慧下周要回来。”王婆婆忽然想起什么，往陆时衍碗里夹了个饺子，“说要给槐槐带套银锁，还是她托人在老银铺打的。”
陆时衍的母亲林慧去年跟着考古队去了西北，半年才回来一次。上次视频时，老太太拿着件小小的虎头鞋在镜头前晃，说这是她熬夜纳的，针脚比年轻时细多了。苏晚看着那鞋面上歪歪扭扭的老虎头，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总爱在灯下给她做新鞋，针脚里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她还说要住过来，给你当保姆。”陆时衍替苏晚擦了擦嘴角的醋汁，眼底的笑意里藏着点无奈，“我让她别折腾，家里请的阿姨挺好的，她非说自己带大的儿子，还能不会照顾孕妇？”
苏晚被他逗笑，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胎动惊得按住了肚子。这次的动静比以往都要大，像是宝宝在里面翻了个身。陆时衍立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声音里带着点紧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就是她好像在跟我们打招呼。”苏晚把他的手按在胎动最明显的地方，感受着那小小的力量撞击着掌心，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原来生命的延续是这样奇妙的事，两个相爱的人，会在时光里孕育出一个新的希望，像那棵新栽的槐树，在岁月里慢慢扎根，抽枝，长成参天的模样。
晚饭过后，陆时衍帮王婆婆修好了吱呀作响的院门。暮色渐浓时，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里飘着槐花香，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苏晚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下周槐槐满月酒，要不要请张教授他们来？”
“早就安排好了。”陆时衍握紧她的手，步子放得极慢，“张教授说要带学生来画画，就画我们槐槐的满月宴。他还特意叮嘱，要把他画得年轻点，别让学生们看出他退休了。”
苏晚想起大学时的张教授，总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在画室里踱来踱去，手里的烟斗冒着袅袅青烟。有次陆时衍把画错的素描稿藏在抽屉里，被他翻出来时，老人家却没批评，只是在画稿背面写了行字：“敢画错，才敢画好。”
“对了，画廊的事都安排好了？”苏晚想起他上个月把画廊交给了副手，自己只偶尔去看看。以前那个总把“ deadlines”挂在嘴边的工作狂，现在却会记得每天给她炖燕窝，晚上给宝宝讲睡前故事——虽然故事里的主人公永远是只叫“苏小晚”的兔子和只叫“陆大衍”的狼。
“放心吧，周明比我靠谱。”陆时衍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槐花香混着她洗发水的清香，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天。他在画廊等她，手里捧着束白玫瑰，紧张得手心冒汗，看见她穿着白裙子走来时，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回到家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陆时衍扶着苏晚坐在沙发上，转身去浴室放热水。客厅的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书架上的相册又厚了几页，最新的一页贴着张他们的合照——苏晚穿着陆时衍的白衬衫，肚子高高隆起，他蹲在她面前，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笑得像个孩子。
“水温正好，快进来。”陆时衍探出头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他最近总爱跟她一起泡澡，说是能促进宝宝发育，其实是怕她滑倒，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像照顾件稀世珍宝。
苏晚泡在温水里，看着陆时衍给她搓脚。他的动作很轻，指腹摩挲过她脚踝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这个在画室里沉默寡言的男生，连跟她说话都会脸红，谁能想到多年以后，他会这样自然地给她洗脚，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浓墨。
“下周去拍孕妇照吧。”陆时衍忽然开口，手里的毛巾轻轻擦过她的脚背，“我问过摄影工作室，他们有套槐花主题的布景，跟你上次画的那幅画很像。”
苏晚想起自己画的那幅《槐花与你》，画面里的女人穿着白色长裙，站在槐树下，身边的男人正低头给她别上朵槐花。当时陆时衍看到这幅画时，沉默了很久，然后抱着她说：“等我们老了，也要这样站在槐树下拍照。”
“好啊。”苏晚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腹划过他眼角的细纹。这几年他眼角的皱纹深了些，却比年轻时更添了几分温柔。有次她对着镜子叹气，说自己脸上长了斑，他却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在我眼里，你比年轻时好看多了。”
洗完澡出来，陆时衍给苏晚吹头发。吹风机的热风拂过发梢，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羽毛。客厅的收音机里放着首老情歌，旋律缓缓的，像流淌的溪水。
“宝宝今天动得有点频繁，会不会是不舒服？”苏晚摸着肚子，忽然有点担心。最近的胎动越来越明显，有时半夜会被踢醒，陆时衍总是立刻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给她倒水，嘴里念叨着：“槐槐乖，别闹妈妈。”
“明天去问问医生。”陆时衍关掉吹风机，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担心，我们槐槐很坚强，像她妈妈。”
苏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窗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唱首古老的歌谣。她忽然觉得，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个人愿意陪你吃遍四季的饭，看遍岁月的风景，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把温柔藏进柴米油盐的琐碎里。
第二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宝宝很健康，胎动频繁是因为长大了，有力气了。陆时衍拿着b超单，盯着上面那个已经能看出轮廓的小生命，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连护士递来的缴费单都差点拿反了。
“你看她的小拳头，跟你一模一样。”陆时衍指着b超单上的小影子，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苏晚凑过去看，忽然觉得那个小小的拳头，像极了陆时衍握画笔时的样子，坚定而温柔。
从医院出来，陆时衍非要去母婴店。他在婴儿床区转了半天，一会儿说这个实木的好，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带摇篮的更舒服，最后干脆都买了下来，让店员送到家里去。苏晚看着他在玩具区挑挑拣拣，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画笔，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光，忽然觉得这个平时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在面对这些小小的物件时，会变得如此柔软。
“这个画笔等她一岁就能用了。”陆时衍把那支小小的画笔放进购物篮，又拿起个槐花样的安抚奶嘴，“这个跟我们槐槐很配。”
苏晚看着购物篮里堆得像座小山，忍不住笑他：“她现在还没出生呢，你买这么多，家里都放不下了。”
“放得下。”陆时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我已经把书房收拾出来了，以后就是她的游戏房。墙上我会给她画满槐花，天花板上贴满星星，让她每天都像住在童话里。”
回家的路上，他们路过大学的校门。正值毕业季，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们在门口拍照，笑闹声像要掀翻初夏的阳光。苏晚忽然想起他们毕业那天，陆时衍在画室里给她画了幅肖像，背景是窗外的梧桐树，他在画的角落写了行字：“此生长短，与你共度。”
“要不要进去走走？”陆时衍停下车，眼里闪着怀念的光。他上次回学校，还是陪张教授办画展，画室里的摆设没变，只是当年他们坐过的位置，换了群年轻的面孔。
苏晚点点头，看着陆时衍扶着她慢慢走进校园。香樟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幅流动的画。他们走过当年的画室，窗户开着，里面传来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像极了他们曾经的时光。
“你看，那是我们坐过的位置。”陆时衍指着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忽然想起那个雨天，她因为画不好素描而掉眼泪，陆时衍默默递给她块巧克力，在她的画纸上画了个笑脸：“我教你。”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勾勒出石膏像的轮廓，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带着淡淡的薄荷香。从那以后，他们的画里，总有对方的影子。
“走吧，该回家了，槐槐该饿了。”陆时衍扶着苏晚转身，脚步放得极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根须在岁月里紧紧缠绕。
回到家时，王婆婆已经送来了刚蒸好的槐花糕。陆时衍把苏晚扶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热牛奶。微波炉的嗡鸣声里，苏晚摸着肚子，忽然觉得胎动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宝宝也在感受着这份安宁。
“快尝尝，王婆婆今天放了蜜枣。”陆时衍把槐花糕端过来，用小勺挖了块喂到她嘴边。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苏晚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总爱在初夏蒸槐花糕，说吃了能平安一整年。
“下周满月酒，要不要请周明他们来？”苏晚忽然想起陆时衍的那个发小，周明现在是画廊的负责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上次见面还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陆时衍说“你可算有人管了”。
“早就约好了。”陆时衍替她擦了擦嘴角，眼底的笑意里藏着点促狭，“他说要给槐槐当干爹，还准备了个大红包，说是他炒股赚的，非得给孩子存着。”
苏晚被他逗笑，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坠痛。她脸色发白地抓住陆时衍的手，声音里带着点颤抖：“时衍，我好像……要生了。”
陆时衍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牛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白色的液体溅了一地。他赶紧蹲下来扶住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别慌，我这就叫救护车！”
他手忙脚乱地去拿手机，手指好几次按错了号码。苏晚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忽然想起他们刚得知怀孕时，他也是这样手足无措，拿着本《孕期指南》翻了半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说“我学会给宝宝换尿布了”。
“别紧张，我没事。”苏晚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安心了些，“去拿待产包，我们自己开车去医院，比救护车快。”
陆时衍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卧室跑，慌乱中差点被地毯绊倒。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拎出来，又抓起车钥匙，小心翼翼地把苏晚抱起来：“别怕，我在。”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颤抖，却异常坚定。苏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忽然觉得很安心。这个男人，从青涩的少年到沉稳的丈夫，始终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像那棵老槐树，无论风雨，都稳稳地扎根在她的生命里。
车开得很稳，陆时衍紧握方向盘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苏晚靠在副驾驶座上，阵痛间隙，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一起开车去写生，他紧张得把油门当刹车，差点撞上路旁的护栏，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有我”。
“快到了，再忍忍。”陆时衍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湿了她的皮肤。医院的灯光越来越近，他把车停在急诊门口，抱着苏晚就往里面冲，声音里带着哭腔：“医生！医生！我太太要生了！”
护士推着床跑过来，陆时衍小心翼翼地把苏晚放在床上，跟着往产房跑，却被护士拦在了外面。他看着苏晚被推进那扇门，忽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