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染血的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陆沉渊指尖发颤。风雪从推开的门缝里灌入，吹动他额前汗湿的乱发，却吹不散心头那瞬间凝集的沉重与寒意。
宋哲……
那个亦兄亦友，在他最孤立无援时伸出援手，在他复仇路上提供无数助力的男人，难道真的……
他缓缓收回迈出门槛的脚，轻轻将木门重新掩上，隔绝了部分风雪，也隔绝了外界可能存在的窥探。棚屋内再次陷入那种压抑的、混合着霉味、海腥和淡淡血腥的昏暗。
苏晚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她靠在墙边，担忧地看着陆沉渊和他手中那个小小的信封。
“夜莺”沉默地坐在床铺上，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部分表情，只有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沉渊，带着一种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悲悯。
陆沉渊背对着她们，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指尖有些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用特殊火漆封口的信封。
火漆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张薄薄的、质地特殊的防水纸。纸上用熟悉的、宋哲那略显潦草却有力的笔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些地方的墨迹被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晕染开，显得格外刺目。
【阿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不在人世。不必悲伤，走上这条路时，我便有此觉悟。】
开篇第一句，就让陆沉渊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一窒。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第一，内鬼是李兆安。他是我最信任的副手之一，掌管着部分欧洲的金融通道。我没想到……利益和威胁，终究腐蚀了他。小心他，他已完全倒向傅瑾行。】
李兆安！陆沉渊眼中瞬间爆发出冰冷的杀意！这个名字他记得，一个看起来总是笑眯眯、做事干练的中年男人，宋哲曾多次称赞他的能力。竟然是他！
【第二，关于你父亲的死。我之前的调查方向没错，但不够深入。关键不在于他发现了‘星耀会’的某个具体罪行，而在于他触及了他们最核心、最禁忌的领域——一个名为‘北极星’的秘密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不在任何已知的‘星耀会’产业名录上，它深藏在斯瓦尔巴群岛（注：挪威属地，位于北极圈内）某处冰川之下，极其隐秘。你父亲偶然截获了他们一批特殊的实验材料运输信息，顺藤摸瓜，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北极星实验室！冰川之下！陆沉渊的瞳孔剧烈收缩！父亲当年提到的“重大发现”，难道就是指这个？
【据我后来拼凑的零星信息，‘北极星’实验室进行的，并非普通的生物或化学研究。它涉及一种……极其前沿，也极其危险的领域，可能与某种‘环境改造’或‘生命定向干预’技术有关。傅瑾行称之为‘净化之源’计划，其终极目的不明，但可以肯定，一旦成功，将拥有颠覆性的力量，足以让‘星耀会’掌控远超想象的权柄。】
环境改造？生命定向干预？净化之源？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与野心！陆沉渊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发现这个秘密后，会招致灭顶之灾！这已经超出了商业竞争的范畴！
【你父亲试图收集更多证据，并联系了他在学术界和监管部门的旧友，准备揭露这一切。但消息走漏，‘星耀会’抢先一步动手……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字迹在这里有些颤抖，墨迹和血迹混杂，仿佛能感受到宋哲写下这些时内心的愤怒与痛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傅瑾行之所以对你穷追不舍，甚至不惜动用‘北极光’这样的力量，不仅仅是因为你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更因为……他怀疑你父亲可能将‘北极星’实验室的一部分关键数据或者访问权限，以某种形式留给了你！】
陆沉渊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父亲留给了他数据？他从未发现过！
【我仔细排查过你父亲留下的所有明面上的遗产和资料，一无所获。但傅瑾行似乎坚信这一点。他可能认为数据被加密隐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或者……与苏晚晴小姐有关？（此处字迹被血迹严重污染，模糊难辨）……他绑架苏小姐，或许也是为了逼问或验证什么。】
苏晚晴？陆沉渊的心再次揪紧，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苏晚晴。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阿渊，我没有更多时间了。他们的人正在逼近。】
【记住，‘北极星’是关键。找到它，揭露它，摧毁它！这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阻止一场可能降临的灾难。你父亲未竟的事业，需要你来完成。】
【最后，小心‘夜莺’。我信任她，源于你父亲的遗泽。但时移世易，人心难测。‘教授’是更稳妥的选择。】
【别了，兄弟。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可以想象宋哲是在何等危急的情况下，拼尽最后力气写下了这些。
落款处，只有一个用力刻下的、带着决绝的——【Z】。
陆沉渊死死攥着这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信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冰冷下去。
愤怒、悲伤、震惊、恍然……无数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旋涡，在他胸中翻腾冲撞！
李兆安的背叛！父亲死亡的真相！“北极星”实验室的骇人内幕！傅瑾行的真正目标！以及……宋哲的牺牲！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这张染血的遗书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清晰而恐怖的方向！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冥之火。
苏晚晴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暴戾的杀意吓到了，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沉渊？”
陆沉渊没有回应她，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坐在床上的“夜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北极星’实验室，你知道多少？”
“夜莺”在他的目光逼视下，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宋哲……果然还是查到了那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权衡利弊。
“我知道的不多，级别不够。只隐约听说，那是一个‘星耀会’投入了天文数字资源和数十年时间建立的终极项目，直接对最高议会负责，傅瑾行是明面上的监管者之一。位置……确实在北极圈内，具体不明。至于研究内容……” 她摇了摇头，“是最高机密，非核心成员无从得知。宋哲信里提到的‘净化之源’，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的回答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陆沉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不是全然的无知。
宋哲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响——【小心‘夜莺’】。
信任，在此刻变得无比奢侈。
陆沉渊没有再追问，他将染血的信纸仔细折好，贴身收起，仿佛那是宋哲最后的灵魂碎片。然后，他背起那个装有新身份和路线图的背包，再次将苏晚晴背起。
“我们走。” 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夜莺”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用没受伤的手指了指棚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个地窖入口，通往外面一处礁石缝隙，更隐蔽些。”
陆沉渊依言走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个被杂物掩盖的木板。他掀开木板，下面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散发着潮湿和海藻的气味。
他没有犹豫，背着苏晚晴，率先钻了下去。
“夜莺”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口，兜帽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决然，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吊着的、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臂，用左手艰难地抓起旁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应急包，也跟着钻进了地窖，并反手轻轻拉上了木板。
地窖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推开另一块伪装的礁石，外面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和更加猛烈的风雪。这里已经是海岸线的另一侧，更加隐蔽。
陆沉渊辨别了一下方向，正是“夜莺”提供的秘密路线图的起始点。
他没有回头去看“夜莺”是否跟上，背着苏晚晴，迈开了坚定的步伐，踏上了这条穿越国境线、通往未知“教授”处的逃亡之路。
脚步沉重，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坚定。
因为他知道，他背负的，不再仅仅是两个人的生死，还有父亲的遗志，宋哲的血仇，以及一个可能关乎无数人命运的、隐藏在冰川之下的惊天秘密。
北极星实验室……傅瑾行……
陆沉渊的眼中，倒映着北极风雪的无情，也燃烧着誓要将其彻底焚毁的烈焰。
这场狩猎，终于指向了最终的巢穴。
（第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