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丝触到冰中倒影的瞬间，那只眼睛眨了。
不是幻觉。
是回应。
冰层下的倒影动得更明显了些，眼皮颤动，像是在挣脱某种沉重的束缚。紧接着，整块碎冰开始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一道微弱的蓝光从裂缝里渗出，先是细若游丝，随后逐渐变亮，像是被唤醒的脉搏。
远处，南明旧址的光幕还在轻轻起伏，像一层呼吸着的薄膜。风穿过它时发出的嗡鸣还在持续，但节奏变了，变得更稳，更有序。那不是单纯的防御结界，而是某种活的东西——正在扎根。
钟楼废墟深处，一块埋在瓦砾下的星核残片突然发烫。
它原本只是块不起眼的黑石，表面布满焦痕，像是从爆炸中心捡回来的碎片。可此刻，它的内部亮了起来，一点银蓝的光在核心跳动，频率和冰中那只眼睛的眨动完全同步。
嗡——
低频的震动从地底传来，不是声音，是感知。
崔宇星的意识碎片还在空中漂浮，散成无数冰晶尘埃，像雪一样缓慢沉降。可就在星核残片亮起的刹那，那些尘埃忽然停住了。
一粒，两粒，三粒……开始向钟楼方向移动。
没有风推动，也没有外力牵引，它们像是被什么轻轻吸住，一粒接一粒，汇成一条细长的光流，悄无声息地落向那块残片。
残片震动得更剧烈了。
表面焦壳崩裂，露出内里晶莹的结构，像是一颗凝固的星辰。当第一粒冰晶尘埃落在它上面时，整块石头猛地一震，蓝光冲天而起，直刺黎明前的灰暗天空。
光柱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随即收回，全部沉入残片内部。
尘埃继续落下。
一粒，又一粒。
每落下一粒，残片的光就强一分。而随着光增强，尘埃的移动速度也在加快，从缓慢飘落变成近乎主动飞驰。它们不再散乱，而是形成一条螺旋轨迹，围绕残片旋转，像在重建某种结构。
钟楼的地基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响。
钢筋扭曲，水泥裂开，几根断裂的承重柱缓缓立起，不是被外力推起，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扶正。一块刻着“南明一中”的石碑从土里浮出，表面浮现出冰纹，顺着纹路，一层薄霜蔓延开来。
残片上的尘埃已经堆成一小堆。
忽然，那堆冰晶微微凹陷，中间出现一个人形轮廓。
轮廓很淡，像是投影，但能看出是仰卧的姿态。紧接着，轮廓开始凝实，边缘不再模糊，手指、脚趾的形状一点点清晰起来。
星核残片发出一声轻鸣。
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地底深处，林晚秋掌心渗出的银光还在爬行。它已经绕过碎冰，沿着地面的裂缝前进，像是有意识地寻找什么。当它抵达钟楼地基边缘时，突然加速，顺着一根裸露的钢筋爬了上去，最终落在那块星核残片上。
银光与蓝光交汇。
没有爆炸，没有强光，只有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扣合上的声音。
钟楼废墟中央，那具由冰晶构成的轮廓猛地抽动了一下。
胸口位置，一道微弱的冰蓝光芒亮起。
心跳。
不是血肉的心跳，是能量的搏动，一下，又一下，越来越稳。
轮廓的面部开始清晰。眉骨、鼻梁、嘴唇的线条逐一浮现。淡冰蓝色的眼瞳在闭合的眼睑下微微转动，像是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星核残片的震动停止了。
但它内部的光没有熄灭，反而扩散开来，顺着地面的裂缝流入大地，像是一股隐秘的河流。所过之处，废墟的瓦砾表面开始结霜，不是普通的冰霜，而是带着微弱符文的结晶。那些符文一闪即逝，却让整片区域的空气变得安静。
崔宇星的手指动了。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是缓慢的、有控制的弯曲。指尖触到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划痕边缘立刻凝出细小的冰晶，排列成环形纹路，与星核残片上的结构一模一样。
他睁开了眼。
视线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他眨了两次，才看清头顶是灰白色的天空，云层正在散开，露出第一缕晨光。他没有动，只是躺着，感受着身体的存在。
这具身体不是完整的。
从胸口往下，仍是半透明的冰晶态，能看见内部流动的蓝光。手臂、腿部的血肉还没长出来，只有骨架被冰晶包裹着，像是一件未完成的雕塑。但他能感觉到它，能控制它。
他抬手，动作很慢。
手掌悬在空中，掌心向下。星核残片就在他下方，安静地躺着，表面光晕流转。
他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五指缓缓合拢。
残片离地而起，飘进他掌心。
接触的瞬间，一股信息流涌入意识。
不是语言，不是画面，是一种“感觉”——星核深处有东西在共鸣，像是另一个自己，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回了一声。
系统醒了。
但它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在他的感知中，系统不再是一个隐藏的界面，而是一片悬浮在意识深处的星空。无数光点缓缓旋转，组成星河的轮廓。其中三颗星格外明亮，自动浮现印记符号：冰源、星律、时痕。
没有说明，没有提示，但他知道，这是新的回响。
他没多看，而是将注意力转向外界。
林晚秋还在原地，靠在冰岩上，胸口起伏微弱。她的手还握着玉杖碎片，银光已经不再外溢，而是收束在掌心，像是一颗即将熄灭的火种。
他想站起来。
试了一次，失败了。下半身的冰晶结构还不稳定，刚撑起一半就发出细微的裂响。他没急，重新躺下，把星核残片贴在胸口。
蓝光顺着冰晶骨架蔓延，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每流过一处，那里的结构就变得更密实。他能感觉到血肉在重新生长，不是瞬间完成，而是一层一层地覆盖上去。
这个过程很慢。
但他不急。
远处，周砚之的咒术残网已经彻底熄灭。最后一根连接线在黎明前断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就在崔宇星重构身体的第三十七分钟，他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波动。
不是残网。
是骨铃。
那缕黑烟已经融入他的意识，此刻正静静地沉在心口，像一块温热的石头。它不再说话，也不再传递声音，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他：链没断。
他还活着。
身体终于撑了起来。
他跪在废墟上，双手撑地，冰晶与血肉交界的地方还在发烫。他低着头，呼吸很轻。过了十几秒，他慢慢抬起身，一寸一寸，直到完全站直。
钟楼的指针停在六点。
和那天一样。
他抬头看向天空。
晨光洒落，新结界如薄冰轻覆大地，远处的废墟边缘，已经有几个人影在走动。他们穿着破旧的防护服，手里拿着工具，正在清理倒塌的墙体。一个人抬头看了眼钟楼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没停下脚步。
崔宇星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他们看不见他。
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星核残片悬浮而起，停在他眼前。蓝光流转，映在他冰蓝的瞳孔里。
他轻声说：“这次，我来守钟。”
话音落下的瞬间，残片化作光粒，顺着他的掌心流入体内。胸口的冰核微微一震，随即与星核共鸣同步。
整片废墟的地脉开始响应。
裂缝中的结晶加速蔓延，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在地下铺开。钟楼的地基变得更加稳固，断裂的钢筋自动纠偏，水泥重新凝结。一块倒塌的墙体缓缓升起，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迈出一步。
脚踩在地面，留下一个带冰纹的脚印。
第二步，第三步。
每走一步，身上的冰晶就少一分，血肉就多一分。走到钟楼门口时，他已经能感觉到风吹在脸上的温度。
他停下，转身望向南方。
林晚秋的方向。
他知道她还没醒，但她的血脉还在跳动，结界还在运转。他也知道周砚之的链断了，可那缕黑烟还在他心里。
他抬手，按在钟楼的门框上。
冰晶从指尖蔓延出去，顺着墙体爬升，最终覆盖整座钟楼。不是破坏，是修复。裂痕被填平，锈蚀的金属恢复光泽，破碎的玻璃重新凝结。
钟楼的指针，轻轻动了一下。
从六点，指向六点零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