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一声佛号，虽低沉，却仿佛带着某种涤荡人心的力量，让整个静心斋内剑拔弩张、悲愤交织的气氛，为之一缓。
他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复仇，选择了放下。
裴昭明立刻示意跟进来的大理寺好手以及江南府的官兵上前，但并未使用枷锁镣铐，只是肃立两旁，以示监管。
苏九第一时间上前，为裴昭雪检查伤势，并进行初步治疗。
白砚舟也松了口气，连忙取出金疮药和调理内息的丸药分发给需要的人。
林泊远和吴清源见慧觉终于放下执念，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欣慰，更有无尽的愧疚。
他们站起身，对着慧觉再次深深一揖，然后转向裴昭明，表示将全力配合朝廷，重启兰若寺旧案调查，并提供他们所掌握的所有证据。
陈望道也被护卫扶起，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末日终于到了，反而有种解脱般的平静。
就在众人忙于处理善后事宜，心神稍定之际，一直沉默地靠在墙边休息的沈墨卿，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幅被随意放在角落、已然卷起的《千佛朝宗图》，以及……从地宫救出那些绣娘时，她们手中遗留的、用特殊织料制成的手抄经页。
他的“心眼”对图形、纹路、色彩（明暗）的感知远超常人。
之前注意力全在慧觉和破阵上，未曾细思，此刻尘埃落定，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重新浮上心头。
那《千佛朝宗图》佛像眼部绣入的微观经文，所用的金线，似乎……不仅仅是稀有和特殊那么简单。
其编织的纹理，在极其细微处，似乎隐含着一种非常规律的、非装饰性的几何图案。
而那种特殊织料制成的经页，触摸时除了药水浸泡过的痕迹，其经纬线的交织方式，也似乎暗合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堆证物旁。
白砚舟见他行动不便，上前扶住他，问道：“墨卿，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墨卿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拿起一小段从绣娘工作现场收集到的、未曾使用的备用金线，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入的天光，凝神细看。
他的手指轻轻捻动着金线，感知着那细微的凹凸感。
“白兄，借你显微水晶一用。”沈墨卿道。
白砚舟作为太医，随身带有观察药材细微结构的单片水晶镜片，闻言立刻取出递给他。
沈墨卿将水晶镜片对准金线，调整着角度和光线。
透过那放大清晰的镜片，金线那璀璨的表面之下，隐藏的奥秘终于显露出来！
只见在那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金线内部，竟然并非实心，而是由数股更细的金丝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螺旋缠绕而成，而在那缠绕的间隙核心，隐约可见一条几乎与金线同色、却材质略有不同、更加坚韧的芯线！
而在这条芯线上，竟然用某种近乎微雕的技术，刻印着一连串无比微小、却清晰可辨的符号！
那符号……并非梵文，也非任何已知的文字！
它是由简单的线条和点组成，形状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鹤？但这只鹤的形态极为抽象、凌厉，带着一种肃杀之气，与寻常祥瑞之鹤截然不同！
在鹤的羽翼末端，似乎还环绕着几个更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点状标记。
“这是……？”白砚舟也透过镜片看到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工艺，这种隐藏手段，绝非寻常绣娘或者慧觉个人所能拥有！
沈墨卿放下金线，又拿起一张那特殊的织料经页，同样在水晶镜下仔细观察。
果然，在织料那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蕴含致幻原理的经纬线交织节点上，同样发现了那种抽象的、微小的玄鹤符号！
只是出现的频率和位置更加隐蔽，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从察觉！
“玄……鹤……”
沈墨卿喃喃自语，他想起了之前几个案件中，隐约提及的那个神秘前朝组织“玄鹤卫”。
裴昭雪也曾私下与他交流过这方面的疑虑。
难道……这江南绣娘案，这《千佛朝宗图》，背后竟然也有玄鹤卫的影子？！
他将自己的发现低声告知了白砚舟，白砚舟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两人立刻将这一发现汇报给了正在安排押送慧觉、陈望道等人的裴昭明和裴昭雪。
裴昭雪听闻，不顾伤势，强撑着过来查看。
当她透过水晶镜片，看到那熟悉的、曾在玉扳指案、水龙吟骨案等卷宗证物中隐约出现过类似风格的玄鹤符号时，心中猛地一沉！
果然！又是他们！
慧觉的复仇，看似是他个人的执念与谋划，但提供这特殊金线、织料，乃至可能暗示了利用《千佛朝宗图》进行心理暗示和复仇方法的人……恐怕正是潜藏在暗处、唯恐天下不乱的玄鹤卫！
他们利用了慧觉的仇恨，精心为他提供了“武器”和“思路”，推动着这场血腥的复仇，目的就是为了搅乱江南，削弱朝廷对富庶之地的控制，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清除一些已经倒向朝廷、或者不利于他们未来计划的江南世家力量！
慧觉，在某种程度上，也不过是玄鹤卫实现其颠覆目的的一枚棋子，一把被利用的刀！
这个发现，让案件的性质再次升级。
表面上是一桩因三十年前旧案引发的连环复仇案，但其深处，却再次缠绕上了那条诡异而危险的暗线——前朝余孽，玄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