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的手刚从我袖口滑下去，脚底那层东西就开始发软。像是踩在刚凝固的蜡上，又像是踏在某种活物的皮膜表面，每走一步都往下陷半寸。
她一个趔趄，差点跪下去。
我侧身拽住她后领，把她拎直了。她喘了口气，抬头看我，眼神有点飘：“这地方……怎么连个实心地都没有？”
“新世界刚醒，还在打哈欠。”我松开手，折扇抵进虚空裂缝里一撑，脚下总算稳了些，“规则没长全，走路得靠骗。”
她扶着旁边一块突起的浮石站定，指尖无意蹭到石面裂纹。那一瞬间，幽蓝的光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爬了一寸，像冰蛇舔过皮肤。
她猛地缩手。
“怎么？”我问。
“没事。”她摇头，但呼吸重了两分，眼尾那颗朱砂痣微微泛红。
我没戳破她。只是抬眼往前看去。
三界碑就立在三十步外。
它不该还在的。按理说，旧三界崩塌时，这块记录众生命格的石碑早该碎成渣。可它不仅立着，还完整得过分——碑体泛着冷青色，裂纹如蛛网密布，每一道缝里都渗出脉动般的蓝光，像是底下埋了颗不肯死透的心脏。
“有意思。”我轻敲扇骨，“死了的东西装睡，最讨厌。”
寒星站到我斜后方半步，声音压低：“这光……我见过。十八渊最底下，那些锁妖柱就是这种颜色。”
“现在不是渊底，是头顶。”我用扇尖点了点她肩膀，“你半妖血脉都醒了，还怕这点蓝光？”
她抿嘴，没吭声。
我嗤了一声：“刚才踹门的时候挺横，怎么，进了新世界反倒怂了？”
“谁怂了！”她立刻抬头，“我只是觉得……这碑有问题。”
“废话，好端端的石头会发光？”我往前迈一步，足尖试探着地面，“但它越想藏，就越露馅。你看那几道主裂——子时三刻东侧生门未启，说明阵法卡在重启前一刻。有人急着让它运转，但技术太烂，补丁打得稀烂。”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能看出这么多？”
“不是我看出来的。”我扇面一转，一行小字在檀木上浮现，“是它自己写的作业太潦草。”
她凑过来瞧，念出声：“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0.3秒？这……这不是你上次躲天罚的招吗？”
“漏洞不分场合，能抄的题就得抄。”我合上扇子，往前走了两步。
她赶紧跟上，却又在离碑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别磨蹭。”我回头。
“楚昭。”她忽然叫住我，声音不像平时那么跳脱，“如果这里面……真藏着和渊主有关的东西呢？”
我笑了下：“那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她一怔。
“你怕渊主，我不怪你。”我转过身，正对着她，“但你现在踩的不是他地盘，是你自己挣来的立足点。你要是再往后退，可不是怕他——是怕你自己配不上这个新世界。”
她咬了下嘴唇，没再动。
但我看见她脚趾在靴子里蜷了一下，然后慢慢往前挪了半步。
够了。
我继续前行，折扇贴着碑面划过。那些裂纹里的蓝光随我动作忽明忽暗，像被惊扰的呼吸。
突然，我手腕一沉。
低头看，寒星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我的袖角。
“干嘛？”我皱眉。
“我觉得……”她盯着碑底一圈模糊的刻纹，“它要醒了。”
话音刚落，碑身震动。
不是轰然巨响那种，而是从内部传来的一声闷响，像钟被蒙着布敲了一下。紧接着，两侧石台缓缓升起八尊铜人，面目模糊，手中握弓，箭尖对准我们胸口。
我眼皮都没眨。
寒星却倒抽一口冷气：“机关？！”
“老把戏。”我展开折扇，挡在身前，“靠灵流驱动，能量源来自碑心。只要灵流波动超过阈值，箭就会射。但现在——”
我扇面微扬，一道文言批注浮现在空中：
**“箭矢动能依赖碑心灵流，灵流波动期，箭速降九成。”**
下一瞬，铜人齐射。
数十支箭破空而来，速度快得肉眼难辨，箭尖泛着青灰色毒芒，擦过空气时发出细微的嘶鸣。
寒星本能抬手，星盘碎片就要从腰间跃出。
“别动。”我低喝一声，折扇横推。
扇面上的批注骤然亮起，那片虚影扩散成半透明屏障。飞驰的箭矢撞上去，像是扎进了看不见的胶质层，速度骤减，轨迹扭曲，最终停在距我们三寸之处，悬在半空微微震颤。
她瞪大眼：“你……你停住了？”
“没停。”我冷笑，“是它们自己慢了。天地运行总有卡壳的时候，就像人吃饭会噎着。我不过是提醒它——今天该打个嗝。”
她看着那些凝滞的箭，又看向扇面上滚动的小字，忽然问：“主人，这算漏洞，还是作弊？”
“能活下来的，就是正解。”我收扇，轻轻一拨，所有箭矢坠地，叮当乱响。
她没动，盯着我看了两秒，低声说：“可你刚才……根本没查手册。”
我一顿。
“你每次用漏洞，都会先摸扇骨，或者闭一下眼。”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钉在地上，“可这次你什么都没做。你是……早就知道这里会有这一招？”
我看着她，没否认。
她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又不像：“所以你带我进来，不只是为了‘排面’？你是算准了这里有坑，需要一个人触发机关？”
“你想多了。”我转身走向碑底，“我只是懒得解释。”
“少来！”她快走两步拦在我前面，“你说我是伙伴，结果还是把我当工具使？刚才那些箭，如果不是你挡住，我现在已经——”
“已经怎样？”我打断她，“死不了。青芒蚀骨，顶多让你疼三天，顺便激发点血脉反应。对你来说，相当于免费泡了个药浴。”
她气笑了：“你还真算得清！”
“当然。”我抬手敲她额头，“我要是连搭档的承受力都估不准，还怎么在这鬼地方混？”
她捂着额头后退半步，眼睛却亮起来：“那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别每次都等炸弹炸了才告诉我有保险丝。”
“不行。”我绕过她，“惊喜才有乐趣。”
她翻白眼：“你这是变态心理。”
“谢谢夸奖。”
我走到碑前蹲下，手指抚过底部一圈篆纹。那些符号歪歪扭扭，像是被人仓促刻下的，其中一处明显被修改过痕迹。
“找到了。”我低声说。
“什么？”
“启动密码。”我指着那处改痕，“原句是‘子时三刻东侧生门启’，但现在被人改成‘即刻全阵激活’。改得急，漏了同步校验。所以灵流不稳，给了我们喘息机会。”
她凑过来看：“谁改的？”
“不重要。”我站起身，“重要的是，他们以为能靠蛮力启动三界碑，却不知道——”
话没说完，碑心蓝光猛地暴涨。
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地面剧烈晃动，八尊铜人再次拉弓，这一次，箭簇上缠绕着细密电光。
寒星脸色变了：“又要来？！”
“慌什么。”我挡在她前面，折扇再度展开，“他们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
我扇面一抖，露出最后一行批注：
**“非时之启，反噬自取。”**
下一刻，铜人们手中的弓弦，一根接一根，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