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人阵的余波还在地面震颤,裂纹像蛛网般爬开又合拢。我盯着那块三界碑,碑缝里蓝光一明一暗,像是在喘气。
寒星站在我身后,呼吸压得很低,但我知道她没退。刚才那一笑来得蹊跷,从地底爬出来的声音,听着不像活人能发出来的。
“别愣着。”我折扇往地上一点,扇骨敲出半声脆响,“看脚底下。”
她低头,眉头皱了起来:“这些纹路……动了?”
“不是动,是骗。”我踩上一尊倒下的铜人残骸,鞋底碾过它胸口那团瘪掉的灵核,“阵法炸了,可规则还活着。它现在靠本能重建,就像人断了手还会抽筋。”
她没接话,手指却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星盘碎片。
我懒得解释更多,只道:“子时三刻,东侧生门。”
这话出口,我自己都愣了半秒。不是命令,也不是提示,更像是一种节奏——和三百年前我在神殿教新晋司律官破阵时说的一模一样。
但她懂了。
寒星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地面那些忽隐忽现的符线,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你故意说得这么简?”她忽然问。
“你觉得我有空陪你玩猜谜?”我冷笑,“你要看不懂,就滚回玄冥阁守门去。”
她咬牙,右脚往前踏了一步,正踩进一道刚浮现的阵纹中央。
瞬间,整片地面嗡鸣起来,裂纹疯狂闭合,几条假通道迅速成形,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错了。”我说。
她没动。
“这不是生门,是诱杀位。”我抬脚踹向她小腿外侧,把她硬生生踢离原地。她踉跄两步,手撑住另一尊铜人肩部才稳住身形。
“你干什么!”她吼。
“救你。”我甩了下折扇,“刚才那步要是真进了通道,你现在已经被炼成阵眼燃料了。”
她喘着气,眼神却变了。不再是那种被吓住的慌乱,而是开始琢磨怎么反咬一口的狠劲。
好得很。
我退后半步,把空间让给她:“自己找。”
她盯着地面,额角渗出汗珠。锁骨下方的衣服突然鼓起一小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窜动。
血契发作了。
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口。
“撑不住就认。”我说。
她抬头瞪我,嘴角却咧出个笑:“主人……你说过,半妖最不怕疼。”
话音落,她一掌拍在地上。
青黑色的鳞片顺着她手臂暴起,一直蔓延到肩膀。一股腥甜的气息散开,不是血腥味,更像是暴雨前泥土里翻出来的古老根茎。
阵纹猛地一缩。
然后——逆流。
原本朝东汇聚的能量纹路,硬生生拐了个弯,全数倒灌回西侧阵枢。地面砖石轰然掀起,一块刻着“生”字的石板缓缓升起,露出底下幽深的通道。
我挑眉。
这丫头,居然真把阵法给反向撬开了。
“原来半妖血这么好用?”她喘着笑,撑着地面站起来,右臂还在抖,鳞片边缘泛着暗金光泽。
我没答,只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她以为我要夸她。
结果我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把她往后推了半步。
“收不住?”我冷声问,“还想再烧一条胳膊?”
她愣住,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也开始冒鳞片,血脉正在失控边缘。
我伸手扣住她手腕,折扇顺势点在她腕心脉口。扇骨上的刻痕微微发烫——那是《天命漏洞手册》里一句冷笑话:“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借着这个漏洞,我能短暂截断规则对心神的压制。
她身体一震,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鳞片褪去,只留下几道泛红的痕迹。
“下次再乱来,我不救。”我说完,起身走向那道刚开启的石门。
门缝里,乳白色的雾正一点点往外漫。落地即凝霜,像是冬夜结在窗上的冰花。
寒星跟上来,脚步比刚才稳多了。
“这雾……”她眯眼,“不像是自然生成的。”
“当然不是。”我左手按住怀中残页,它还在发烫,火苗时不时窜一下,像是想烧穿我的衣襟。
我右手持扇横在身前,异瞳透过琉璃镜片扫过雾气。
里面有东西。
不是实体,也不是魂魄,而是一团扭曲的因果链——正是《天命漏洞手册》记过的那种状态:“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这种雾会让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听见不存在的声音,最后自己把自己逼疯。
“别吸气。”我警告。
“也不碰?”她问。
“连影子都别让它沾上。”我用折扇挑起她下巴,力道不大,但足够让她抬头直视我,“再乱用血脉,下次毒发,我真不管你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那你刚才为什么渡灵力进来?”
我松开扇子,转身面对石门。
“谁渡了?”
“骗鬼。”她小声嘀咕,“我感觉到了,那股暖流是你塞进来的。”
我没否认,也没承认。
雾气已经扩散到我们脚边,霜痕爬上鞋尖,凉得刺骨。
通道深处,隐约有人影晃动,轮廓模糊,动作却异常协调,像是排练过千百遍的皮影戏。
寒星握紧了星盘碎片,指节发白。
“要不要先扔个傀儡探路?”她问。
“不用。”我摇头,“它等的就是试探。”
“那怎么办?”
我盯着那团雾,左手缓缓抚过扇骨。
三千年来,我改过无数命运的语法错误,跳过雷劫卡顿,绕开鬼差打盹,甚至让枯木在午时开花。
可这一次。
我第一次感觉到,《天命漏洞手册》里的批注……迟了一拍。
就像系统更新时,缓存没跟上。
残页在我怀里剧烈震动了一下,火苗猛地蹿高,烧出四个新字:
**你是补丁**
我闭了闭眼。
再睁时,已恢复冷静。
“听着。”我对寒星说,“待会我走前面,你跟紧。如果我突然停下,你就立刻往后跳三步,别问为什么。”
“要是你不让我跟呢?”
“我会让你跟。”我说,“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能信的变量。”
她怔了怔,随即咧嘴一笑:“行啊,主人,这次换我护着你。”
我没反驳。
因为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石门内的雾,忽然向两侧分开,仿佛中间站着一个人,正缓缓抬起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我迈出第一步。
寒星紧跟其后。
就在第二步落下时,她忽然拽住我的袖角。
“楚昭。”她低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所有漏洞都是假的呢?”
我没回头。
“那我就造一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