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刚滴到结界上,我就知道不对。
那股黑雾冲我来的速度太快,像是饿疯了的野狗见了肉。可就在它扑到面前的一瞬,竟猛地一偏,分出一道细丝,贴着地面滑出去老远——直奔寒星躺着的方向。
我心头一紧,想拦已经来不及。
她昏睡着,脸朝下趴在地上,呼吸均匀得像个真睡着的人。可那缕黑雾钻进她鼻腔的瞬间,她整个人猛地一抽,像被雷劈中一样弹了一下,又硬生生僵住。
完了。
这玩意儿专挑人心最软的地方下手,我不该让她离这么近。
但已经没时间后悔。黑雾主力还在往我身上缠,一股阴冷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耳边开始响人声——不是谁在说话,而是我自己脑子里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往外冒:“你撑不住的”“她会死在你前头”“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咬牙,靠《天命漏洞手册》压住识海乱流,手里的折扇死死抵住额角,防止神魂被撕开裂缝。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寒星那边瞟。
她不动了。
不是昏迷那种安静,是整个人从内到外冻住的感觉。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手指抠进泥土里,指节泛白。然后,眼角开始渗泪。
不是一滴一滴地掉,是突然涌出来,哗一下顺着脸颊往下淌,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无非是我死的样子。断扇插胸,琉璃镜碎,血流成河。那些画面我早烂熟于心,毕竟每次破局都得先演一遍自己怎么死。可对她来说不一样,她信了,真的信了我死了。
血契连心,她这一动摇,我胸口就是一闷,像是被人隔着空气捶了一拳。
“别信!”我吼了一声,声音劈了叉,“那是假的!醒来!”
她没反应。
眼泪越流越多,身体开始抖,像是在幻境里拼命挣扎却出不来。我这边黑雾缠得更紧了,几乎要把我裹成茧,视线都开始发黑。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神魂要裂。
我猛地合拢折扇,用尽力气把体内那股逆气往上顶,一口精血喷在扇面上。符文炸亮,黑雾被震退半寸。就趁着这空隙,我冲她大喊:“寒星!你要是敢倒在这儿,以后谁给我端茶倒水?谁替我挨骂还笑嘻嘻地说‘阁主英明’?你欠我的工钱还没还完,想赖账是不是?”
她睫毛颤了颤。
还不够。
我继续骂:“蠢货!就这么点胆子?我死十次你也得活着!你签的是血契,不是丧葬协议!给我睁眼!给我站起来!不然老子现在就抽你!”
话音落下,她忽然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冒出头。
紧接着,一声低吼从她喉咙里滚出来。
不是人声,是带着兽性的咆哮。她猛地抬头,头发甩开,露出半边脸——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像是蛇在皮下游走,鳞片从锁骨一路蔓延到脸颊,瞳孔金光暴涨。
半妖化,强行催爆。
她一掌拍地,整个人腾空而起,戟都没拿,直接用手臂上的鳞刃对着空中就是一划。那一道黑雾残丝正要缩回灵珠,被她这一击斩成两截,当场消散。
可她没停。
转身冲我这边扑来,一手抓住我肩膀,另一手直接按在我心口。
“你还活着?”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说话!你还活着是不是?”
我被她按得后退半步,皱眉:“废话,我不活你能喘气?”
“别骗我。”她盯着我,眼里全是泪,但光没散,“刚才……我看见你死了。”
“你看错啦。”我冷笑,“我这种人,阎王都不敢收。”
她没笑,手还按在我胸口,能感觉到她在抖。
我知道她怕什么。
不是怕我死,是怕自己没用了。怕签了血契却护不住主人,怕成了累赘,怕最后只剩她一个活着。
可她忘了,我留她在身边,从来不是为了让她当个听话的奴才。
她是唯一一个,敢在我骂完后还笑出声的人。
我抬手,轻轻把她脸上沾的灰抹了下,动作有点生硬:“行了,戏演够了就收工。那边灵珠快炸了,待会儿崩一脸血不好看。”
她这才松手,往后退了半步,但没走远。
身上的鳞片还没褪,呼吸也不稳,显然撑得吃力。我看了眼她锁骨下的契约纹路,红得发烫,像是随时会烧起来。
“撑得住?”我问。
她点头:“死不了。”
“那就别站着发呆。”我转身走向灵珠台中央,折扇重新展开,挡在身前,“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结界已经裂得差不多了,黑雾在里面横冲直撞,灵珠的血光一阵强一阵弱。就在我们靠近的刹那,整颗珠子“咔”地一声,从中间彻底裂开。
没有爆炸。
没有轰鸣。
只有一片轻飘飘的东西,从裂缝里浮了出来。
巴掌大,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半的旧纸。它慢慢旋转着,落在台子中央的阵眼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我走近,蹲下,伸手去拿。
指尖刚碰上,那纸就微微一颤,上面的字迹开始浮现——不是墨写的,是像虫子一样扭动的古篆,一行接一行爬出来。
我看懂了第一句:**“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后面还有字,但我没来得及看完。
寒星站在我身后,喘得厉害,忽然开口:“这东西……刚才在梦里也出现过。”
我回头:“你说什么?”
“我梦见你死了,躺在一堆碎纸里。”她声音很轻,“那些纸上全是你的名字,可每写一次,就烧一次。你说……你是补丁。”
我心里一沉。
她不该看到这个。
这不代表她看到了真相,而是说明记忆霾不止是幻术,它还能挖出潜意识里藏的东西。她一个半妖,怎么可能知道“补丁”这种说法?
除非……
血契不只是连接灵魂,还在帮我封印某些不该泄露的记忆。
我捏紧了那张残页,站起身:“这事别再提了。”
“可你——”
“我说别提了。”我打断她,语气比刚才重,“你现在脑子不清醒,看到什么都别信。”
她闭嘴了,但眼神没变。
不是害怕,也不是委屈,是一种我读不懂的坚持。
风忽然吹了一下。
灵珠台本不该有风,这里连空气都是死的。
可这片刻,那张残页在我手里轻轻抖了抖,第二行字缓缓浮现:**“补天地之缺,填因果之隙,以身为引,终将自毁。”**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寒星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想碰那纸。
“别碰!”我侧身挡住她。
她顿住,看着我:“你怕什么?”
“我不怕。”我冷冷道,“我是怕你又看见不该看的。”
“可我已经看见了。”她声音不高,却一字一顿,“你每次说‘没事’的时候,左手都会摸扇柄。刚才你摸了三次。”
我手一顿。
我没意识到。
她继续说:“你也不是真的不在乎生死。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
我转头看她,想骂她多管闲事,想说她太蠢太较真,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对了。
我确实怕。
不是怕死,是怕有人因为我活着,反而活得更苦。
尤其是她。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残页,第三行字正在浮现——
“若补丁生情,则规则崩。”
最后一个字刚成形,地面忽然剧烈震动。
不是从底下传来的那种震,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压过来的挤压感,像是整个空间都在收缩。我立刻把残页塞进袖中,反手将寒星往身后拉。
“站稳!”
她刚扶住石柱,头顶的天空就开始扭曲。
不是裂开,不是塌陷,而是像水面被搅动一样,泛起一圈圈波纹。那些波纹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挤进这个世界。
我眯起眼。
这不是自然现象。
是有东西,正试图穿过三界缝隙,降临此处。
寒星靠在我背后,呼吸急促:“又要打?”
“不一定。”我盯着那片扭曲的中心,“可能是来看热闹的。”
“谁?”
“不知道。”我握紧折扇,“但肯定不是来送礼的。”
她沉默两秒,忽然低声说:“那你刚才……有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在纸浮现的时候。”她皱眉,“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