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通道里打转,但已经变了味。
不再是铁锈混着冷气的那种呛人感,而是渐渐泛起一股甜腻的腥,像陈年的药渣泡在蜜水里,闻着发齁。我眯了眼,没动,手里的折扇还攥得死紧——这是楚昭刚才塞给我的,说要是他不认识我了,就拿这玩意儿抽他脸。
现在他站在我前头,左眼裸露在外,琉璃镜摘了,瞳孔深处那行古篆忽明忽暗,跟烧到一半的符纸似的,时不时闪一下,像是自动翻页。
“别看雾。”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楚,“看久了会把自己看丢。”
我没吭声,只觉锁骨下的血契开始发烫,不是疼,是那种闷在锅里蒸的热,一层层往上涌。我知道这是妖气在试探,想顺着半妖血脉把我脑子搅浑。
“听我说话。”他又道,“你现在是活的,我是活的,这扇子也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我点头,用力眨了眨眼。视线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一团灰白色的雾正从通道两侧的岩缝里往外渗,像挤牙膏一样,慢得让人抓狂,可等你反应过来时,它已经爬满了整个视野。
眼前一花,我看见楚昭背对着我站在九重天的废墟上,手里捏着半截烧了一半的神籍,风很大,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那是三千年前的事,我在星盘的记忆碎片里见过。
但我记得那一晚没有风。
而且——雷劫第十三道劈下来的时候,应该卡顿0.3秒。
可眼前这画面,雷光一道接一道,连得跟放鞭炮似的,半点不带停顿。
“哈。”我听见楚昭冷笑,“你们剪辑能不能专业点?连天地规则都修不出个帧率统一?”
他这话一出,那幻象猛地晃了一下,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仪突然抖屏。
“原来你在看。”他抬手摸了摸太阳穴,用扇骨轻轻敲了两下,“我还以为你们藏得多深。”
雾更浓了,开始流动,绕着我们打旋,试图从眼角、鼻腔、耳道钻进去。我咬了下舌尖,血腥味让我清醒了一瞬,随即感觉到血契的热度更高了,几乎要烧穿衣服。
“它在找破绽。”我说。
“当然。”他没回头,“人最怕什么?不是死,是‘我以为我记得’。它拿记忆当刀,专挑你自己都不确定的地方下刀。”
他忽然闭上眼,异瞳上的古篆彻底亮了起来,一行行字在他眼皮底下飞快掠过,像是有人在往他脑子里灌书。
《天命漏洞手册》在自动检索。
几息之后,他睁眼,目光钉在东南方向某处:“找到了。”
“什么?”
“因果延迟。”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片雾的运行逻辑有0.7秒的滞后。比如我抬手——”他做了个动作,“——它要过一会儿才跟着生成对应的幻影。这不是自然现象,是被人远程操控的信号掩护。”
我皱眉:“谁干的?”
“还能有谁?”他嘴角一扯,“满嘴仁义道德,实则靠吸别人执念活着的那位。”
话音未落,雾中光影再变。
这次是我自己。
我看见“我”跪在十八渊边缘,浑身是伤,血契在皮肤下像熔化的铜水一样流淌。楚昭站在我面前,抬手就要斩断契约。而“我”在哭,一边哭一边求他别走。
荒谬。
那天他根本没说话,直接割了自己的手腕,把血喂给我,骂了一句“蠢货,死了谁给我端茶”。
“挺会编。”我冷笑,“下次加点原创剧情,别老抄作业。”
楚昭侧头看了我一眼,难得没嘲讽:“反应不错,还没被绕进去。”
“那当然。”我握紧扇子,“我又不是数据包,随便加载个副本就认爹。”
他轻哼一声,忽然低声说:“待会我往前走,你别跟太近。如果我发现你在笑,或者说话特别温柔——”
“我就八成被换了?”我接道。
“对。”他点头,“那就照脸上抽,别心疼扇子。”
说完,他迈步向前。
雾立刻围了上来,像活物一样贴着他身体流动,试图复制他的轮廓、动作、气息。可就在他踏出第三步时,整个人突然消失了半秒。
不是隐身,是存在感被硬生生抹掉了一瞬。
“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他低声说,“每次它想锁定高危目标,都会短暂失聪0.3到1.2秒。这波,刚好1.1秒。”
他趁这空档,猛然抬头,异瞳直刺东南方三十七丈外的一片雾团。
那里,别的雾都在动,唯独那一块,静止如井水。
“就是那儿。”他眯眼,“操控中枢。不是阵法核心,是操作员的手。”
我顺着看去,啥也没瞧见,只觉得那片雾有点厚,像是多涂了几层漆。
“要不要冲?”我问。
“冲个屁。”他摇头,“那是诱饵。真身藏在后面,等着我们触发反制机关。”
他忽然停下,低头看了看地面。
那枚之前被他弹进去的铜钱,还在原地翻来翻去,节奏稳定,正面背面交替,像在回应某种指令。
“有意思。”他蹲下,用扇尖轻轻碰了下铜钱。
它立刻停了。
然后——
自己又翻了个面。
“它在汇报。”楚昭冷笑,“咱们每一步,都有人看着呢。”
“那怎么办?装傻?”我问。
“不。”他站起身,掸了掸袖子,“咱们得让他们着急。”
他忽然提高声音:“当年天律司毁籍录我都看过八百遍了,你们重播这版连灰烬飘速都不对。”
语气轻蔑,像是在点评一部烂片。
我懂了,这是放钩子。
果然,不到十息,雾中气流骤然扭曲,一道风刃凭空凝成,直取楚昭后心。
他早有准备,反手一挥折扇,扇面符纹一闪,正好撞上“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的漏洞窗口。
那风刃在命中前半寸,毫无征兆地偏了十五度,擦着他肩头掠过,轰在岩壁上,炸出一片碎石。
烟尘散去,空气中残留一丝极淡的腥甜。
楚昭鼻翼微动,忽然笑了。
“这味儿……”他喃喃,“三年没闻到了。”
“什么味?”
“毒巢母虫炼蛊时用的基底香。”他抬眼看我,“他们家的毒雾,调到最后一步,总要加一点腐烂的功德花瓣。甜里带腥,闻多了会上瘾。”
他盯着那片静止的雾团,眼神像刀子:“渊主的人,从来不会亲自下场。但他留下的痕迹,总是这么……自恋。”
我心头一跳:“所以他在这?”
“不一定。”楚昭摇头,“可能是分魂,也可能是远程操控的傀儡节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抬手指向那团雾,“那里面藏着一个‘接收指令’的终端。就像遥控器的信号灯。”
“拆了它?”
“不急。”他收起扇子,插回袖中,“拆得太快,幕后的人反而会藏得更深。咱们得让他以为,我们只是误打误撞。”
他转身看我:“接下来,你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什么?”
“演我失控。”他说,“我要让你看起来像是被幻象影响了,开始胡言乱语,甚至攻击你。只要你撑住不还手,他们就会放松警惕。”
我皱眉:“那你不怕我真被打伤?”
“怕。”他淡淡道,“但我更怕你变成下一个被篡改记忆的棋子。”
我咧嘴一笑:“主人还挺在乎我?”
“闭嘴。”他抬手就往我脸上扇。
我没躲。
手掌擦着脸颊过去,带起一阵风,但力道极轻,更像是在传递信号。
“记住。”他压低声音,“待会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信。尤其是——”他顿了顿,“如果我说‘你从来不是我的护法’。”
我心头一震。
那句话,是血契断裂的咒语。
只要他说出口,哪怕不是真心,契约也会自动崩解,我的半妖血脉将瞬间失控,轻则昏迷,重则爆体。
“你敢说,我就敢抽。”我盯着他,“扇子还你。”
我把折扇递过去。
他没接,反而一把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那就看看。”他凑近,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是他的陷阱厉害,还是我的漏洞更准。”
下一秒,他松手,转身面向浓雾。
整个人气势骤变。
眼神涣散,呼吸紊乱,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中了记忆。
“不可能……”他喃喃,“那晚我不是一个人走的……你明明答应过不离开……”
来了。
他在演。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左手小指微微颤了一下。
那是我们之前的暗号:**危险升级**。
不是演戏。
是真的有东西,正在入侵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