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字浮在半空，像块烧红的烙铁。
“你错了。”
不是警告，不是审判，倒像是……确认。确认我早就该死，确认我本不该存在，确认我篡改天命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这场清算。
我手指还悬在空中，血符残劲未散，可脑子里《漏洞手册》却停了。它从不沉默，哪怕面对天道雷劫都还在翻页吐槽，可现在——彻底静了。
就像系统突然蓝屏。
锁链来了。
黑得发紫，一根接一根从卷轴边缘垂下，缠上我的手腕、脚踝、肩胛。不是铁链，也不是绳索，更像是由无数细小判词拼成的符文带，每绕一圈，就念一句：“违律者楚昭，当自焚以正因果。”
疼得不重，但压得人喘不过气。它们顺着经脉往里钻，像是要把我的骨头刻成新的天命簿。
寒星还在地上跪着，手撑着地，指节泛白。她没动，也没喊，只是盯着我被锁链勒出凹痕的手臂，嘴唇微微颤。
我咬牙冷笑：“谁定的律？谁写的判？老子连你祖宗牌位都没烧过，谈何背叛？”
话音落，锁链抖了一下。
有门。
这玩意儿吃逻辑闭环，得先认罪才能执行刑罚。我不认，它程序跑不通。
可它不急。
卷轴缓缓转动，新的文字浮现：
“你不死，众生灭。”
“你不焚，因果断。”
“你不殉，轮回止。”
老套路了，三连击，道德绑架天花板。当年九重天那些伪君子劝我归顺时也这么念，结果背地里全在改自家子孙命格升官发财。
我嗤笑一声：“我又不是你们家物业，天天背锅？”
抬手想再画个逆符，却发现指尖刚流出的血珠刚离皮肤就被锁链吸走，连冒个泡都没有。
《漏洞手册》还是没反应。
麻烦了。
寒星忽然动了。
她慢慢爬起来，膝盖在地上蹭出一道血痕。腰间的戟刃被她抽了出来，握在手里，刀尖朝下。
我没看她，只低吼：“别乱来！这东西反噬要命！”
她没答，也没退，反而咧了下嘴。
“你说过……蠢狗崽子也有用处。”
我心头一跳。
这话是我三年前踹她进深渊时骂的。那时她为了捡我掉下去的一枚铜钱，差点被噬魂藤绞碎，我一边把她拽上来一边骂：“蠢狗崽子，命比铜钱轻？”
她当时就笑了，说：“可你是我的铜钱啊。”
现在她又笑了，笑得有点歪，眼里却亮得吓人。
下一秒，她反手把戟刃捅进了自己心口。
没有惨叫，只有金血喷出来那一瞬间的闷响。
像一口热油泼在冷铁上，滋啦作响。
她整个人晃了晃，但没倒。血契纹路从锁骨炸开，一路蔓延到脖颈、手臂、脸颊，像是熔化的金箔在皮下游走。她抬起手，掌心对准我与锁链的接触点，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主之命——岂容你妄断。”
金光炸了。
不是爆炸，是爆发。一股纯粹的魂力从她体内冲出，顺着锁链逆流而上。那些由判词组成的黑链开始崩解，一段段化为灰烬飘落。
我猛地挣脱束缚，单膝跪地喘了口气，抬头看她。
她站在原地，戟刃还插在胸口，手却稳稳举着。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已经没了节奏，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然后，她笑了。
嘴角刚扬起，身体就塌了。
我扑过去接住她，她像片叶子一样落进我怀里。心口那个洞还在淌金血，可更可怕的是她的魂——几乎散了，只剩一点微光吊在胸口，像风里的残烛。
“谁准你替我做决定？”我嗓子哑得不像自己的，“谁给你的胆子……擅自献魂？”
她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嘴唇轻轻碰了下我的袖角，像是在笑。
我把手按在她伤口上，精元不要钱似的灌进去。冥河水在经脉里疯转，强行稳住那点残魂。可我知道，这点力量撑不了多久。
天命卷还在头顶悬着，黑链虽断，但它没走。轴体微微震颤，像是在等什么。
等下一个祭品？
我抬头盯着它，声音冷下来：“你要清算，冲我来。动她一次，我就烧你十层规则。”
卷轴没反应。
但它也不走。
寒星在我怀里轻得像个孩子。三年前她刚被我捡回来时也是这样，浑身是伤，发烧说胡话，嘴里一直念“别丢下我”。那时我嫌她烦，拿扇子敲她脑袋：“狗崽子命硬，死不了。”
现在她真的快死了。
我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我在十八渊边捡到她时，她锁骨下的血契纹路，形状和星盘碎片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以为是巧合。
现在想想，哪有那么多巧合。
星盘是镇渊星核，血契是玄冥阁契约，一个是封印，一个是奴役，怎么可能天然契合？
除非……
她本来就是钥匙。
“所以你是故意的？”我盯着卷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把她送来，让我救她，让她签契，一步步走到今天——就为了这一刻？”
卷轴依旧沉默。
但我懂了。
这不是审判，是安排。
它要我亲眼看着一个愿意为我死的人，真的死在我怀里。
它不信我会动摇。
可它不知道，三千年来我唯一没算计过的，就是这条蠢狗崽子。
我把寒星轻轻放在地上，脱下外袍盖住她半露的肩膀。起身时，折扇从袖中滑出，扇骨上的冷笑话硌得掌心发疼。
“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手册最后一页写的是这个。
可眼下躺在这里的寒星，是真的存在过。
她笑过，骂过，傻乎乎地挡在我前面，现在还把命押在我身上。
我不信命。
但我信她这一刀，是真砍出来的。
我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血，也不知是我的，还是她的。
然后我走上前，直面天命卷。
“你说我错了？”我仰头看着那片空白轴面，“错的是你。”
“你以为我只是个漏洞？”
“可你忘了——”
“漏洞也能改代码。”
我五指张开，准备再画一道逆符。
就在这时，寒星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她那只一直垂在地上的手，食指微微勾起，轻轻弹了一下地面。
像是在……打节拍。
我愣住。
下一瞬，悬浮的天命卷猛地一震。
轴心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
咔。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