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
那一声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与巨大不确定的呼唤，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澈的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狂喜、难以置信、如释重负……种种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让他喉咙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还记得他！至少，还记得他的名字！
“星萤……”他挣扎着，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回应，试图撑起身体，却因脱力和剧痛再次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向她伸出手。
星萤看着他那狼狈而急切的样子，纯净的银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困惑。她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呼唤，而是微微偏着头，仿佛在努力检索着与这个名字、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碎片。她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精神上的负担。
“……你……”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探究的意味，“……我们……认识？”
这句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林澈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她记得他的名字，却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记得共同经历的一切？
是那强制“净化”的后遗症？还是混沌死寂之力对她记忆造成的永久性损伤？
“是的，我们认识。”林澈压下心中的苦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指着自己，“我是林澈。”又指向她，“你是星萤。我们……是同伴。”
“同伴……”星萤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依旧茫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又摸了摸脖颈上那个颜色深邃、带着淡金细线的烙印，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这里……是哪里？我……感觉……很奇怪。有些东西……很模糊……像隔着一层雾……”她抬起眼，望向林澈，那纯净的银色眼眸中，带着一种近乎无助的坦诚，“我只记得……你的名字……还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光……很冷……还有……背叛……”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并不连贯，但林澈能听出来，她保留了一些最深刻的记忆碎片——可能是在腐语沼泽被背叛的场景，也可能是被灰白意识侵蚀时的冰冷感受。但关于微光之林，关于根，关于他们之间更多的经历，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没关系，想不起来慢慢想。”林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星萤能醒来，能交流，意识不再被混沌死寂占据，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记忆可以慢慢寻找，只要人还在。“这里很危险，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尝试再次调动力量，但体内的“混沌炉心”如同沉睡的死火山，只有一丝微弱的墨绿火星在跳动，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支持。那淡金的秩序之力也潜伏着，不再躁动，却也拒绝被驱使。他依旧虚弱得如同凡人。
星萤看着他艰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自己尝试着用手支撑地面，想要站起来。她的动作同样生涩而无力，身体微微摇晃，那一小片蔓延开来的灰白色发丝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也处于极度的虚弱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坚持。他们现在就像是两个刚从重病中挣扎过来的伤者，需要相互扶持才能行走。
就在这时，林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座无名坟茔，以及坟茔前那截吸收了淡金光芒的碳化剑柄。
剑柄依旧静静地插在那里，通体漆黑，仿佛只是普通的焦木。但不知为何，林澈总觉得它似乎与之前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同。多了一丝……内敛的“存在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几乎与这片悲伤的土地融为一体。
是错觉吗？还是那淡金光芒融入后，真的赋予了它某种变化？
他挣扎着，朝着坟茔和剑柄的方向，艰难地挪动过去。星萤看着他动作，虽然眼中依旧茫然，却也下意识地、有些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靠近坟茔，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沉淀的悲伤与苍凉气息扑面而来，但其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那淡金光芒的温暖与坚韧。仿佛这座坟茔埋葬的，是一位曾经背负着巨大悲伤，却始终未曾放弃希望的战士。
林澈的目光落在剑柄上。离得近了，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在那碳化的、布满细微裂纹的表面之下，似乎真的隐隐有极其淡薄的金色流光在极其缓慢地脉动，如同沉睡巨兽微弱的心跳。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截剑柄。
“别碰！”
一个微弱却急切的声音突然响起，并非来自星萤，而是直接响在林澈的意识里！声音沙哑而古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林澈的手猛地停在半空。这声音……是之前那个“渡者”？它还在？或者说，它的意志还守护在这里？
“……‘裁决’……在……沉睡……”
“……贸然……触碰……会惊醒……残留的……悲愿……”
“……你们……承受不起……”
断断续续的意念传来，充满了疲惫。它称这剑柄为“裁决”？是这柄武器的名字？
林澈收回手，心中凛然。这截看似不起眼的剑柄，果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危险。
“……离开……这里……”
“……‘回响之地’……并非……久留之所……”
“……悲伤……会……侵蚀……鲜活的存在……”
“……沿着……‘裁决’指引的……方向……走……”
那古老的意念再次指引，随即彻底沉寂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裁决”指引的方向？林澈看向那截剑柄，它依旧静静插在坟前，没有任何变化。指引在哪里？
就在他疑惑之际，星萤却突然抬起了手，指向了荒原的某个方向。她的眼神依旧茫然，动作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笃定。
“……那边……”她轻声说，眉头微蹙，“好像……有什么……在呼唤……”
林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片暗蓝色的、布满了废墟和悲伤的荒原尽头，地平线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浅一些，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从那边透过来？但那光并非希望的金色或温暖的色调，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月辉般的淡银色。
是星萤残留的星辉感知在起作用？还是那“裁决”通过某种方式，将指引传递给了状态特殊的她？
没有时间深思了。空气中那些被暂时驱散的悲伤“回响”又开始隐隐汇聚过来，虽然速度很慢，但持续停留显然不明智。
“我们走。”林澈对星萤说道，强撑着站起身。
星萤点了点头，虽然虚弱，但还是努力站直了身体。她没有再抓住林澈的手腕，而是跟在他身边，两人互相依靠着，步履蹒跚地，朝着那片淡银色微光隐约浮现的方向，艰难前行。
他们走过倾颓的巨石柱，穿过如同凝固的哭泣声构成的区域，绕过一些散发着不祥波动的、由记忆残响凝聚成的扭曲光影……
一路上，星萤都沉默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与脑海中那些混乱模糊的记忆碎片抗争，只有偶尔在看到某些特定的废墟景象时，眼中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哀伤。
林澈则一边警惕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内视着体内那沉寂的“混沌炉心”和潜伏的秩序之力，试图找到一丝可以调动的力量，但都徒劳无功。他们现在的状态，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更久，在这片时间感模糊的土地上难以计量。前方那淡银色的微光似乎清晰了一些，能隐约看到那似乎是一片相对完整的、由某种白色石材构筑的建筑群遗迹，风格与沿途所见其他废墟截然不同，更加简洁、肃穆，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而也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那片白色遗迹时，林澈猛地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到，怀中的“悲伤之泪”宝石，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战栗！
不是指引，不是共鸣，而是……恐惧？！
几乎同时，走在他身旁的星萤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哼，纯净的银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惊悸！
“怎么了？”林澈急忙扶住她。
“……有东西……在前面……”星萤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向那片白色遗迹的方向，“……很……可怕……冰冷……空洞……它在……吞噬……‘回响’……”
林澈顺着她指的方向，凝聚目力望去。
只见在那片白色遗迹的入口处，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无数流动的暗影构成的****人形轮廓，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是一个不断扭曲变化的黑暗剪影。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它周围，那些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悲伤“回响”，正如同被黑洞吸引般，源源不断地、无声无息地被吸入那个暗影轮廓之中！
它在吞噬这片“回响之地”的残留意念！
那暗影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那不断变化的轮廓，缓缓地……转向了他们。
一种远比“噬光者”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绝望的虚无与死寂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两人淹没。
（第9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