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的寒冬，天空是阴沉的，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抽打着校场上数万明军将士坚毅的面庞。
然而，与月余前那死气沉沉的压抑不同，此刻的军营中涌动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这气息，源于手中紧握的、油光锃亮的“弘治十七年式”步枪，源于远处那覆盖着炮衣、却难掩森然杀气的“霹雳”火箭炮阵列，更源于帅台上那位青衫文士——督师王阳明——所带来的全新气象与必胜信念。
月余的整训，非止于操练新械。王阳明深谙“破心中贼”之理，他抚慰伤卒，犒劳三军，更以每日实弹演武，将“器利之威”深深烙印在每一位边军将士的心中。
昔日因装备劣势和挫败而低落的士气，如今已化为内敛的锋芒与待燃的烈火。
帅府之内，炭火盆驱散着寒意，却不及王阳明眸中冷静睿智的光芒灼热。他面前巨大的北疆舆图上，无数细小的标记与线条，构成了敌我态势的脉络。夜不收如同幽灵穿梭于草原，归附的蒙古人则提供了来自敌人内部的低语。情报如涓涓细流，最终汇向一个明确的信号。
“督师，”一名夜不收（侦察兵）队正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风霜的痕迹，“已探明，鞑靼太师亦卜剌麾下大将巴图孟克，率精骑约五千，其中约八百人装备燧发枪，已脱离主力，前出至野狐岭以北三十里。其动向飘忽，似在寻觅我防线破绽，疑为前哨或偏师，意图劫掠试探，或为主力大军清扫通道。”
王阳明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最终停留在“镇朔堡”与野狐岭之间的一处地点——黑水峪。此谷东西走向，入口宽阔，利于骑兵突入，内部地势渐窄，两侧山岭虽不险峻，却足以设伏，出口更为狭窄，形似口袋。
“巴图孟克，亦卜剌之臂膀，性如烈火，贪功冒进。”王阳明沉吟道，眼中精光一闪，“彼携新得之火器，正欲寻衅以扬其威。传令镇朔堡，示敌以弱，巡逻队减半，白日亦多举炊烟，伪装兵力空虚之象。另，选派一队‘溃兵’，弃守堡外一处无关紧要的烽燧，‘仓皇’向黑水峪方向败退。”
他看向麾下将领，语气斩钉截铁：“此非决战，乃狩狼之始！吾欲于黑水峪，先断亦卜剌一指！诸将听令！”
“神机营，携半数‘霹雳’火箭炮，秘密进驻黑水峪两侧预设阵地，务必隐匿行踪，待谷中火起为号，覆盖谷地中后段！”
“步兵各营，遴选已熟练新式步枪之精锐，于山谷出口处依托地形，构筑两道防线，配属轻型野战炮，务必将敌骑阻于谷内！”
“工兵营，携所有‘伏地火雷’，于山谷入口至中段，择骑兵必经之路及可能驻足之地，分层布设，巧妙伪装，引线务求万全！”
“骑兵，隐于谷口外侧林中，待敌军溃乱，听令截杀，勿使一人走脱！”
一张无形而精准的死亡之网，悄然向黑水峪撒去。
王阳明的目标明确：全歼这支五千人的偏师，不仅要胜，更要胜得干脆利落，以雷霆之势震慑敌胆，同时隐藏己方全部实力，避免过早暴露所有底牌，引亦卜剌主力来攻。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依计而行。镇朔堡的“虚弱”和前哨的“失守”，果然勾起了巴图孟克的贪欲。他自恃勇武，又新得火器，认为明军不堪一击，正是他建功立业、在太师面前露脸的大好时机。拒绝了部下稍作侦察的建议，他率领五千骑兵，如同旋风般扑向黑水峪，意图快速穿过山谷，直扑那看似唾手可得的镇朔堡。
腊月十二，巳时初，阴云低垂。巴图孟克一马当先，金刀铁甲，意气风发。大军涌入黑水峪，马蹄声如闷雷滚动，惊起寒鸦无数。谷内初时宽阔，并未见异常，巴图孟克心中那丝仅存的警惕也烟消云散。
“明狗怯战，只知龟缩！儿郎们，加速通过，镇朔堡的财帛女子，任尔取用！”他挥刀狂呼，麾下骑兵发出嗜血的嚎叫，策马狂奔。
然而，就在前锋千余骑完全进入山谷，后续部队蜂拥而入，队形略显拥挤之时，地狱的序曲，自地底奏响！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前锋队伍中炸开，霎时间人仰马翻！紧接着——
“轰轰轰！！！！”
“轰轰——！”
连环爆炸如同死亡的鼓点，毫无征兆地在鞑靼骑兵的铁蹄下迸发！火光与浓烟裹挟着冻土、碎石和残肢断臂冲天而起！工兵精心埋设的“伏地火雷”被接连触发！战马凄厉的悲鸣与士兵惊恐的惨叫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呼嚎！高速奔驰的骑兵在爆炸的冲击波和预制破片的切割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成片地倒下！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队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有埋伏！地下有雷！”幸存的鞑靼兵魂飞魄散地尖叫。
巴图孟克在后军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刚想下令稳住阵脚，寻找爆炸来源，更恐怖的毁灭风暴，已从天而降！
“咻——咻——咻——咻——！”
凄厉刺耳的呼啸声撕裂长空！数十道拖着炽白尾焰的“流星”，从两侧看似平静的山坡后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气息，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向了因触雷而拥挤在谷地中后段的鞑靼主力队列！
“霹雳”火箭炮，首次在实战中展现出它毁灭性的群伤威力！
“轰隆隆隆——！！！”
比地雷爆炸猛烈十倍的巨响连绵成片，地动山摇！火箭弹落点附近，瞬间化作一片烈焰翻腾、破片横飞的死亡炼狱！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硝烟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将人体、马匹如同稻草般撕碎、抛飞！仅仅一轮齐射，山谷中段已成人间鬼蜮，惨不忍睹！
巴图孟克的帅旗附近也落下数枚火箭，亲卫死伤惨重，他本人虽被部下拼死推开，仍被震得耳鼻溢血，头盔歪斜，满脸尽是烟灰与血污。他惊恐地望着四周地狱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屠戮！
“撤退！快撤出山谷！”巴图孟克声嘶力竭地吼道，此刻他只想逃离这个吞噬生命的魔窟。
然而，退路已被地雷区和持续的火箭炮延伸射击封锁，前锋死伤殆尽，堵住了狭窄的谷口。而就在这时，山谷出口方向，传来了密集、清脆、富有节奏，却冰冷无情的射击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装备“弘治十七年式”步枪的明军步兵，在坚实的工事后，开始了高效而冷酷的猎杀。
他们的射程远超鞑靼的燧发枪，精度更是天壤之别。那些试图下马结阵、或用弓箭还击的鞑靼兵，往往还未进入有效射程，就被远处飞来的精准子弹纷纷点名，军官、旗手、勇悍者接连扑倒。
偶尔有悍不畏死的鞑靼骑兵凭借马速冒死冲近，立刻遭遇明军阵中轻型野战炮的霰弹洗礼，如同被铁扫帚扫过，瞬间连人带马打成血雾。
明军的防线，如同一道冰冷的钢铁堤坝，牢牢扼住了山谷的出口。新式步枪持续不断的射击声，一点点碾碎着鞑靼军残存的勇气和组织度。他们手中的燧发枪，在明军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王阳明站在指挥位上，冷静地俯瞰着战场。他看到敌军已彻底崩溃，前后无路，士气尽丧。
“时机已至。”他淡然下令，“令骑兵出击，侧击溃敌。令火箭炮向前延伸，阻断其后路。令步兵前压，降者不杀！”
“咚！咚！咚！”三声号炮，如同丧钟，为巴图孟克部敲响！
蓄势已久的明军骑兵，如同出闸猛虎，从山谷外侧猛然杀出，狠狠地撞入了试图向来路溃逃的鞑靼军侧翼！马刀挥舞，寒光闪烁，所向披靡！
与此同时，步兵们跃出工事，挺着雪亮的刺刀，排着严整的队列，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向山谷内残余的、失魂落魄的敌军压迫过去。“降者不杀！”的呼喊声震四野。
兵败如山倒！
大将巴图孟克在乱军之中，被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步枪子弹击中胸膛，坠马身亡。主将既殁，残存的鞑靼兵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丢弃兵器，跪地乞降。
战役，迅速落幕。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鞑靼兵被刺刀挑翻，山谷内渐渐恢复了死寂，唯有硝烟与血腥味依旧浓烈得化不开。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映照在这片修罗场上。谷中尸横遍野，残缺的旗帜、丢弃的兵甲、烧焦的辎重随处可见，无主的战马在尸骸间悲鸣。
明军将士们开始清理战场。此战，五千鞑靼偏师，被阵斩逾三千，俘虏近两千，无一漏网。缴获战马、兵甲、辎重无数，其中包括了数百杆走私的燧发枪。而明军自身的伤亡，微乎其微，堪称一场完美的歼灭战。
王阳明漫步在战场上，神色平静，无喜无悲。他弯腰拾起一块扭曲的火箭弹破片，触手冰凉。此战之胜，在他预料之中。新式武器带来的代差，绝非勇气与数量可以弥补。地雷阻其势，火箭丧其胆，步枪绝其望。这是一场技术与战术的完美碾压。
然而，他抬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目光深邃。巴图孟克部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亦卜剌耳中。这固然是一场提振士气、震慑敌胆的大捷，但也如同捅了马蜂窝，必将引来更加疯狂的反扑。真正的考验，与亦卜剌主力决战的时刻，恐怕不远了。
“厚葬巴图孟克，善待俘虏。”王阳明对书记官吩咐道，“捷报可发，但需言明，此仅为鞑靼偏师，敌主力未损，告诫各军，不可懈怠，严防亦卜剌报复。北疆烽火，方兴未艾。”
他知道，黑水峪的胜利，只是拉开了北疆大战的序幕。
一场更残酷、更激烈的风暴，正在草原深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