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退下吧。廷尉府那边，你暂且留任。日后，寡人或许还有用你之处。”
没有立刻封官许愿，但这句日后有用，已然是天大的暗示！
李斯心中狂喜，知道自己的进言打动了秦王！
他强压下激动，恭敬再拜：“草民李斯，谨遵王命！必当竭尽所能，以待王上驱策！”
看着李斯在内侍引领下退出殿外的背影，嬴稷看向白起：“武安君，以为此子如何？”
白起言简意赅：“虽有楚音，其心向秦。可用，但需观其后效。”
嬴稷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变得幽深。李斯，就像一把刚刚被发现的、未经打磨的利刃。
其锋芒已露，但能否真正为秦国所用，成为未来辅佐嬴政、横扫六合的臂助，还需要时间的淬炼和考验。
嬴稷一指案头堆积的各种消息，嬴稷拿起一卷密报，冷笑一声：“武安君，他们果然来了。”
白起眼中则闪过嗜血的寒芒：“来得正好！臣的刀，早已饥渴难耐了！”
“武安君，”嬴稷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以此子之才，置于何处，最能显其效用，亦最能验其成色？”
白起回答依旧简洁：“言辞犀利，洞察时势，确有其才。然，其野心勃勃，宛若饥鹰，可用，但需谨防反噬。”
“饥鹰……反噬……”
嬴稷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是啊，一把未经驯服的利刃，既能伤敌，亦能伤己。但正因其锋利，正因其渴望搏击长空，才更有其价值。”
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寡人思忖，与其将他放在廷尉府埋没，或是骤然授予高位引人嫉恨，不如……给他一个更合适的去处。”
嬴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阻隔，望向了承明殿的方向。
“王上的意思是？”
白起似乎有所预感。
“让他去政儿身边。”
嬴稷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就以……学识渊博、可伴读讲解典籍的名义。让他陪伴在政儿左右。”
白起虎目微凝：“王上，此子心思深沉，王孙年幼，若其……”
“正因政儿年幼，正因此子心思深沉，才更应如此！”
嬴稷打断了他，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
“若这李斯，真有经天纬地之实才，心术亦正，那他便是在政儿微末之时便相伴左右的潜邸之臣，是未来辅佐政儿、治理这偌大帝国的绝佳人选！此乃政儿之幸，大秦之幸！”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冰冷：
“然，若他徒有虚名，或包藏祸心，心怀叵测……那么，让他待在政儿身边，他的一切阴谋诡计，都将暴露在寡人与你武安君的注视之下！
他的每一次试探，每一次诱惑，每一次可能的不轨，对年幼的政儿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历练？
何尝不是一块……绝佳的磨刀石？！”
嬴稷站起身，走到殿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真金需火炼，帝刃需石磨。政儿要走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与其让他将来在朝堂上被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蒙蔽、算计，不若现在就让他开始学习如何识人，如何辨忠奸，如何驾驭李斯这等有才却可能危险的臣子！
这，比读十本圣贤书都更为重要！”
他回头看向白起，目光锐利：“武安君，你负责砥砺政儿的锋芒与杀伐决断。
而这李斯，或许正可用来，磨砺政儿的识人之明与御下之道！
一武一文，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白起闻言，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王上深谋远虑，臣明白了。如此安排，确是两全之策。臣会加派人手，密切关注李斯的一举一动，确保王孙安全无虞。”
“嗯。”
嬴稷满意地颔首：“此事便这么定了。明日，寡人便会下诏。至于这李斯，最终会成为辅佐帝业的栋梁，还是磨砺帝刃的废铁，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以及……政儿的造化了。”
一道新的诏令，即将改变李斯的命运，也将为年幼的嬴政，带来一位亦师、亦友、亦或亦敌的复杂存在。
嬴稷此举，可谓将用人之道与育人之术结合到了极致，充满了风险，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承明殿偏殿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三个小小的身影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严肃气息，只因案几上摊开的并非孩童玩具。
而是武安君白起亲自布置的功课——并非刀枪剑戟，而是几份简化了的边境军报舆图，要求他们分析其中“势”的流转与关键。
嬴政坐得笔直，小脸沉静，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已然沉浸在对山川地势与兵力标记的推演之中。
那柄初生的秩序之刃在他心窍内微微嗡鸣，似乎本能地在理解和解析着这属于人间的势。
而在他对面，明昭却对着那抽象的舆图线条，双眼发直，神游天外。
‘势？优势？劣势？分析报告？KpI？’
一些完全不合时宜的、破碎的词汇和画面在她脑海中闪烁——
逼仄的格子间，闪烁的屏幕，无尽的会议，还有那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咆哮：“十万以下不接单！这种小项目也好意思报上来？！”
她猛地甩了甩头，想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象赶走。
看着眼前白起那龙飞凤舞、带着杀伐之气的批注，一股无名的怒火和勇气莫名涌上心头——凭什么要听这个黑脸大叔的？
这功课有什么好做的！
她鼓起腮帮子，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抗议的话，那个恐怖的幻听仿佛又在耳边炸响：“十万以下不接单哦！”
……好吧。
明昭瞬间蔫了，像只被戳破的河豚，悻悻地趴回案几上，小脑袋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写满了生无可恋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无数次这种被压榨的憋屈场景，反抗的念头刚萌芽就被某种无形的恐惧扼杀了。
坐在她旁边的嬴琅，倒是极为认真。
他紧蹙着小小的眉头，努力理解着势的含义。
他天生敏感，这让他对“势”有了不同于嬴政理性分析的特殊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