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仓库的异常暂时被搁置,石心和鸦受命守在外围,禁止任何人靠近仍在“共鸣”状态的简璃。控制区内,倒计时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符,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寒洲与墨恒全力运算着窃影那异想天开的“欺诈”方案,沐秋和汐在抓紧恢复,珀莉埋头于她的干扰装置。
而在医疗区一角,远离主控台喧嚣的阴影里,刚刚返回的鸦,正独自处理着肋侧那道灰白色的“年轮”伤痕。沐秋的生命光华缓解了痛苦,但伤痕本身带来的那种“存在被削去一块”的空虚与错乱感,依旧如附骨之疽。他背靠冰冷的金属墙壁,微微喘息,额发被冷汗浸湿,几缕漆黑黏在苍白的额角。
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侧,触到的不是熟悉的影刃刀柄,而是缠绕在臂上、冰凉柔韧的九节鞭。母亲留下的遗物,在刚才的危机中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让他对那个女人的记忆,混杂着温暖与更深的刺痛,再次翻涌。
“又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
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自身侧响起。鸦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窃影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旁边,斜倚着墙壁,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中流转着微妙的光泽,正打量着鸦肋侧那道在微弱能量灯下泛着诡异灰白的伤痕。
“与你无关。” 鸦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他想拉上衣襟遮住伤痕,动作却因疼痛而微微一滞。
“怎么无关?” 窃影轻笑一声,不仅没退,反而上前半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差——鸦的微凉,窃影的温热。“这伤,好歹也算是我‘计划’的副产品。而且……” 他目光扫过鸦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看着你这样,我会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旧事。”
旧事。祭坛。锁链。白鸟。绝望的“快走”。
鸦的身体瞬间绷紧,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刀地刺向窃影,里面翻涌着被强行撕开旧伤疤的痛楚与怒火。“闭嘴。”
“我偏不。” 窃影的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那紫罗兰的深处沉淀着某种幽暗的东西,“小乌鸦,你恨了我那么多年,恨得那么理直气壮。现在知道恨错了,是不是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了?嗯?”
他俯身,气息几乎喷在鸦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淬着毒:“还是说,比起恨一个‘背叛者’,你更害怕……面对一个曾经拼命想保护你、却被你恨入骨髓的‘旧情人’?”
“旧情人”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鸦的心口。他猛地抬手,想去抓窃影的衣领,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动作变形,手腕被窃影轻而易举地攥住。
窃影的手劲很大,手指修长冰凉,牢牢扣住鸦的手腕脉门。鸦挣了一下,竟没挣脱,反而因为用力让伤痕处的空落感更甚,眼前一阵发黑。
“放开。” 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放。” 窃影歪着头,近距离欣赏着鸦因愤怒、疼痛和虚弱而微微泛红的眼尾,以及那紧咬的下唇渗出的细小血珠。他的拇指,状似无意地,在鸦手腕内侧那细薄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里曾经有一条细小的伤疤,是幼年时两人嬉闹留下的,早已淡去,但窃影记得。
这个细微的、充满回忆与狎昵意味的动作,让鸦浑身一颤,挣扎的力道有一瞬间的松懈。
就是这一瞬的松懈,被窃影敏锐地捕捉到。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鸦往前轻轻一带。
鸦本就虚弱,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踉跄,几乎撞进窃影怀里。窃影另一只手顺势扶(或者说箍)住了鸦的腰侧,避开了伤痕,却是不容挣脱的力度。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温度透过衣物传递。鸦能闻到窃影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心象尘埃与冷冽香气的味道,更近,更清晰。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膛下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与自己因伤痛和情绪而紊乱急促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你……” 鸦的呼吸乱了,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个距离太危险,太暧昧,撕开了所有伪装,直指那些被恨意掩埋了太久、连他自己都不敢细究的过往情愫。
“我什么?” 窃影低头,鼻尖几乎碰到鸦的额头,紫罗兰的眼眸深深看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防御,直视最深处那个曾经毫无保留信任他、依赖他的黑发少年。“白鸦,承认吧。你恨我,是因为你在乎。你恨得越深,说明你在乎得越狠。现在恨意没了,剩下的是什么?嗯?”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剖析。
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愤怒在褪去,剩下的是巨大的茫然、无措,以及一种……被说中心事的、近乎羞耻的慌乱。是的,他在乎。他一直都在乎。即使是在恨意最浓的时候,那恨意也是扭曲的在乎。如今真相大白,恨意失去了根基,那深埋的在乎便如同破土而出的荆棘,带着旧日的伤痕与新鲜的刺痛,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窃影看着他眼中激烈的挣扎与逐渐弥漫的水光(不知是痛的还是别的),眸色暗了暗。箍在鸦腰侧的手,力度微微放松,从禁锢转为一种更近似拥抱的支撑。摩挲腕间皮肤的拇指也停了下来,只是轻轻贴着。
“疼吗?” 他忽然问,声音柔和了些许,目光落在鸦肋侧的伤痕上。
鸦别开脸,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脆弱,喉咙里哽着,依旧说不出话。
窃影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他松开钳制鸦手腕的那只手,转而用指尖,极其轻柔地、隔着一层衣料,虚虚拂过那道“年轮”伤痕的边缘。没有真正触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与怜惜?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了。” 窃影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砸在鸦的心上,“以前是没办法。现在……谁想再动你,得先问过我的‘窃取’答不答应。”
这句话,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分量。它承认了过去的无奈与保护,宣告了现在的立场与守护。
鸦的身体彻底僵住,然后,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不是疼痛,是某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情绪。他猛地转回头,眼眶通红,死死瞪着窃影,嘴唇颤抖着,最终也只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阿砚……”
久违的称呼。跨越了漫长岁月与无尽误解的称呼。
窃影的瞳孔微微一缩,紫罗兰的深处似乎有波澜涌动。他定定地看着鸦,看着这个他曾经用最决绝方式推开、又恨又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此刻褪去所有尖刺,露出最脆弱内核的模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远处,倒计时的警报尖锐响起,寒洲急促的指令声传来,提醒着他们外部世界正在崩坏。
但在这个昏暗的角落,在这对纠缠于恨与爱、过去与现在、死亡与守护的“旧情人”之间,只有沉重的呼吸,交织的目光,和那声唤醒了所有过往的“阿砚”。
窃影缓缓地、近乎叹息般地,低下头。
一个吻,如蝶翼掠过刀刃,轻柔地、短暂地,落在鸦那紧抿的、渗血的唇上。
不带情欲,只有无尽的复杂——是忏悔,是确认,是烙印,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或者终结的前奏。
一触即分。
窃影退开一步,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的东西尚未平息。“省点力气,小乌鸦。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转身,走向控制台的方向,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鸦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又灼热的触感。肋侧的伤痕依旧在痛,心口的某处,却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又悄然重组。
恨狱或许曾将他们囚禁。
但爱牢,是否才是他们永远无法真正逃离的宿命?
而这场始于背叛与牺牲、纠缠于误解与真相、重逢于毁灭与新生的危险关系,在末日倒计时的背景下,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