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缟素，哀兵必胜。扬州陷落、史可法殉国的噩耗，如同一场最残酷的淬火，将南下以来积攒的疲惫、恐惧和迷茫烧灼殆尽，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复仇火焰，在每一个振明军将士的胸膛里烈烈燃烧。
林慕义没有让这火焰盲目地扑向扬州方向的多铎大军。那是自杀。他强忍着剜心之痛，做出了一个极其冷静，甚至冷酷的决定——立刻向西南方向，长江边的瓜洲古渡口转移！
“教官！我们不去扬州跟鞑子拼了吗？！”李贵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疯虎，嘶声吼道，额头上那截撕下的灰色衣襟衬得他面容愈发狰狞。
“拼？拿什么拼？”林慕义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多铎麾下数万精锐，以逸待劳，我军不满六千，饥疲交加，正面撞上去，除了让弟兄们死得毫无价值，还能有什么结果？让史阁部和扬州军民的鲜血白流吗？”
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要拼，但不是现在，不是这里！去瓜洲！控制渡口，背靠长江，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才能像一根钉子，钉在鞑子南下的咽喉上！才能有机会，让鞑子付出血的代价！”
理智最终压过了冲动。队伍再次开拔，沉默地向西南疾行。这一次，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掉队，一种同仇敌忾的意志支撑着他们透支的身体。额上臂上的缟素，在夜风中飘动，如同五千多个无声的复仇誓言。
王五的情报显示，多铎主力正在扬州城内及周边进行野蛮的“屠城”和劫掠，暂时无暇他顾，但其派出的追击和扫荡部队，已经如同梳子般开始向四周扩散。振明军这支打着“白幡”的队伍，目标过于明显。
果然，在距离瓜洲尚有三十里的一处名为“三岔口”的丘陵地带，王五的游骑带来了紧急军情：一支约千人的清军骑兵，打着正蓝旗的旗帜，正沿着官道快速追来，距离后卫已不足十里！
“来得正好！”李贵眼中凶光爆射，“老子正愁没地方祭旗！”
“陈忠，你带主力及百姓，加速赶往瓜洲，控制渡口船只，建立防线！”林慕语速极快，“李贵，赵铁柱，随我在三岔口设伏！王五，游骑散开，遮蔽战场，迟滞敌军，为我们布阵争取时间！”
命令下达，队伍立刻分流。陈忠带着大队人马，护卫着匠作营和百姓，头也不回地向瓜洲方向奔去。而林慕义则亲自率领李贵的燧发铳队、赵铁柱麾下所有能战之兵（甚至包括一些手持铁锤、钢钎的工匠）以及部分锐士营老兵，总计约一千五百人，迅速抢占了三岔口两侧的制高点和有利地形。
这是一处典型的伏击地，官道在此分岔，两侧是连绵的土丘和茂密的灌木丛。林慕义将五百燧发铳手分成三队，呈倒“品”字形埋伏在正面和两侧丘顶，由李贵统一指挥。赵铁柱带着工匠和部分步兵，利用地形挖掘简易陷坑，设置绊索，并在关键位置堆放了最后十几颗宝贵的震天雷。林慕义自己，则带着少数亲卫，坐镇中央丘顶，冷静地观察着官道尽头扬起的烟尘。
追来的正是多铎麾下的一员悍将，甲喇额真鄂硕。他奉令清扫扬州外围，听闻有一支打着白幡、规模不小的明军残部向西南流窜，认为是捞取战功的良机，便率领一千精骑疾追而来。在他看来，这些丧家之犬，根本不堪一击。
“儿郎们！前面就是明狗的残兵败将！随我冲上去，杀光他们，抢钱抢粮抢女人！”鄂硕挥舞着弯刀，发出嗜血的嚎叫。千余骑兵发出狼嚎般的呼应，催动战马，沿着官道汹涌而来，根本未曾仔细侦查两侧地形。
当清军骑兵的前锋一头撞入三岔口伏击圈，踏入那片看似平静的洼地时——
“放！”
随着李贵一声令下，两侧丘顶第一排燧发铳同时开火！
“砰！砰！砰！”
爆豆般的铳声骤然响起！不同于以往火绳铳的稀疏杂乱，这整齐划一的齐射，瞬间形成了密集的死亡弹幕！冲在最前的清军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连人带马翻滚在地！
“第二排——放！”
根本不给清军反应时间，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铅弹穿透皮甲，钻入血肉，战马惊嘶，队形大乱！
“有埋伏！下马！结阵！”鄂硕又惊又怒，厉声高呼。清军骑兵试图下马，利用弓箭还击。
然而，燧发铳的装填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第三排——放！”
第三轮齐射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扫过混乱的清军队列！
三轮急速射，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时间，清军前锋已损失惨重！鄂硕本人也被一颗铅弹擦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掷弹！”李贵再次怒吼。
数十名臂力强的锐士营老兵，将点燃的震天雷奋力掷入清军最为密集的区域。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在人群中响起，破片四射，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杀！！！”李贵拔出腰刀，身先士卒，率领锐士营从左侧丘顶猛扑而下！赵铁柱也红着眼睛，带着手持各种“兵器”的工匠们，从右侧呐喊杀出！
鄂硕肝胆俱裂，他从未见过火力如此凶猛、战术如此刁钻的明军！这根本不是残兵败将，这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他试图组织抵抗，但部队已被完全打散，燧发铳的持续点名射击，让他根本无法有效指挥。
“撤退！快撤！”鄂硕再也顾不得颜面，在亲兵拼死护卫下，调转马头，向来路疯狂逃窜。主将一逃，本就士气崩溃的清军更是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丢下满地尸体和伤员，狼狈逃窜。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个时辰。一千清军精骑，被击毙、俘虏超过六百，缴获战马三百余匹，兵器甲仗无数。而振明军伏击部队，伤亡不过百余人。
站在丘顶，林慕义望着官道上狼藉的清军尸体和那些跪地求饶的俘虏，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沾染了鲜血和硝烟味的泥土，紧紧攥在掌心。
“把这些俘虏……”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全部处决。用他们的头，在路边筑京观。告诉多铎，告诉所有鞑子，血债，开始偿还了。”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当那颗用清军头颅堆砌而成的、狰狞可怖的“京观”出现在三岔口时，东方天际，正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的光芒，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杀戮的土地上，却带着一种洗不去的血色。
林慕义转身，望向长江方向。
“传令，向瓜洲，全速前进！”
血色晨曦中，这支身披缟素、初尝复仇滋味的军队，再次踏上了征途。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救援，而是扎根，是反击，是在这帝国的黄昏，用敌人的尸骨，垫起一道新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