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精神锚点波动已超过阈值。逻辑冲突达到临界点。」
远瞳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
幻境，破了。
那温暖的水晶世界无声碎裂。
叶天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他发现自己依然瘫在舰长椅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梳理“妹妹”萦发丝时的柔软触感。
舷窗外，是冰冷死寂太空和一颗美丽的星球。
刚才那“半个月”的温馨人生，在现实中，仅仅过去了三秒。
而舰队公共频道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远比炮火纷飞更诡异的“人间惨剧”。
“阿蛮！阿虎！你们他妈在哪儿？回答我！”
石破天粗犷的声音头一次带上了慌乱
“老子刚才还在跟兄弟们摔跤喝酒，约好了要去掏闪电鸟的窝！怎么一眨眼就……”
他的声音陡然一僵，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气焰第一次熄灭了，只剩下困惑与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但唯独没有杀意。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李青冥梦呓般的声音飘了出来，充满了戏剧性的彷徨
“……星辰指引吾等至此，难道并非为了征服，而是为了……见证与守护？那与我在古老圣殿中共同解读预言的琉璃瞳的少女，她那充满智慧的眼眸……莫非，这一切皆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我下不了手……”
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哽咽着
“我答应了她……要帮她照顾好那些发光的花……”
“我的研究……他们分享给我的能量矩阵知识，是真的吗？”
“滚开！都是假的！”
频道彻底乱了。
洛迦文明没有用战舰对决，他们用的是最残忍的武器——为每个入侵者量身定制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然后将梦醒时分的道德重负，狠狠砸在他们心上。
叶天沉默地听着这一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席卷整个舰队的迷茫与痛苦。
他自己心底，不也残留着一丝属于“凯”的、对那个即将毁灭的“家”的怅惘吗？
“远瞳，我后悔了...”
也就在这时，真正的绝望降临了。
通讯频道里，一个熟悉到让他心脏一抽的声音响起——是他在幻境中的“父亲”琉特！
“凯…或者说，陌生的旅人。”
那通过生物电转换的声音带着颤抖
“请停下吧。我们愿意献上所有…只求保留文明的火种…”
几乎是同时，他幻境中的“妹妹”萦带着哭腔的声音切入
“哥哥！那些发光的水母好害怕，它们的光都在颤抖…”
“闭嘴！”
石破天的怒吼在频道里炸响，声音里满是痛苦的挣扎
“老子……老子下不了手！我在那儿有个能把后背交出去的兄弟！”
李青冥的声音也失去了从容
“叶兄，或许我们可以谈判？他们在幻境中展示的星图记载着……”
分裂，开始了。
三艘学院制式舰的引擎突然亮起，毅然调转航向，护在了残骸前方。
“我们拒绝执行屠杀命令！”
一个年轻舰长声音颤抖却坚定
“那里有我的孩子！”
更令人心惊的是，两艘喷涂着贵族家徽的改装舰也脱离了阵型，挡在了北辰号的射击轴线上
“伯爵大人！这违背了守护弱小的骑士誓言！他们是无害的！”
局势瞬间失控。近五分之一的战舰临阵倒戈，用它们的装甲，为那个刚刚欺骗了他们的文明筑起了一道血肉城墙。
叶天盯着屏幕上那几个扎眼的红点，感觉嗓子眼发干。
那几艘船不久前还跟他们一块儿跃迁呢，现在却掉头把炮口……
不对，是把自个儿当肉盾挡在了前面。
“拖会儿……再拖会儿就行……”
他小声嘀咕，巴望着天上能掉下个解决办法。
频道里乱成一锅粥。
石破天在那头吼得跟炸雷似的，李青冥则文绉绉地念着经，俩人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吵得他脑仁疼。
（当个混吃等死的贵族少爷不香吗？老爹罩着，好吃好喝，还有灵儿陪着…）
（这福气我以前想都不敢想…那我现在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劲？）
“说不定…说不定有别的法子赚点数呢？”
他试图给自己找借口，声音虚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这种人畜无害的文明，放了就放了吧？”
手指头悬在操作面板上，有点抖。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
（我知道爹不能护我一辈子…可只要我窝在家里不出门，麻烦总不能精准砸我头上吧？我又不是小说主角，没那种招灾体质。）
（早知道当舰长这么麻烦，当初死也不去碰那什么火种…）
（我就想安生躺平，怎么老有人来给我加戏啊？）
正想着，怀里的叶灵儿突然钻了出来，小手二话不说就朝着那个亮着危险红光的大按钮按了过去。
（搁我以前，肯定顺水推舟，放了拉倒…）
“灵儿来…”
这轻轻一声，吓得叶天魂飞魄散。
“卧槽！别！”
他赶紧伸手去拦，可还是慢了一拍。
“权限拒绝。”
远瞳的声音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核心武器系统，仅限陛下操作。」
灵儿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看毫无反应的屏幕，又扭头看看叶天，红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里全是懵懂和不解。
她不信邪地又用力按了几下，指头都按得没了血色，控制台还是黑着。
她松开手，转向叶天，用她那特有的、没有起伏的语调，吐出几个冰冷的词
“晨曦共和国。李崇文将军。精神共鸣文明。放过。”
叶天一怔。
叶灵儿看着他，继续用简短的词组拼接出恐怖的真相
“五十年。回来。意识风暴。部下崩溃。妻女…微笑…停止思考。”
她顿了顿，复述着最后的信息
“将军遗言：‘我错了，文明之间，没有仁慈。’”
“共和国，一千七百亿，消失。”
叶灵儿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叶天冰凉的手，将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把自己的小手塞了进去。
“哥哥”
她仰起脸，那双纯净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绝对维护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不能赌。五十年后…另一个‘幻梦海’？亿分之一危险…也不行。”
“所以”
她看着叶天的眼睛，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出了最决绝的判决
“必须死。”
“哥哥下不了手…灵儿来。”
叶天看着妹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明白了，灵儿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在告诉他一个她认定的、必须执行的真理。
看着妹妹这副又倔强又可怜的小模样，他心里跟针扎似的。
看着妹妹这副又倔强又可怜的小模样，叶天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弯下腰，一把将灵儿捞回怀里，用袖子胡乱给她擦了擦额头
“傻不傻你？有哥在呢，这种脏活哪轮得到你。”
他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浊气。
再睁眼时，眼里的血丝没退，但那些纠结和犹豫已经消失不见。
“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儿，还是哥来吧。反正你哥我皮厚，不怕挨骂。”
叶天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叶灵儿，声音放缓却不容置疑
“灵儿，你先回休息舱。”
叶灵儿仰头看着他，绯红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那里面盛满了担忧。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她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出了舰桥。
舰桥门无声关闭，隔绝了妹妹的视线。
他猛地接通了全域通讯，声音如同北境的寒风，刮过每一个频道：
“都他妈给我听着！”
嗡——！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一瞬间，北辰号舰身两侧的“针刺”激光炮塔发出了低沉的充能声。
数道刺眼的亮白色光束骤然射出，如同死神的指尖，精准地掠过一艘挡在最前方的学院制式舰。
“叶天！你…你做了什么？！”
石破天不敢置信的咆哮声在死寂的频道中回荡。
“以星辰与正义之名！”
李青冥的声音随即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
“叶兄，你怎能将利刃指向守护弱小的骑士？我们手中的力量，难道不该用来庇护那些在星光下颤抖的生灵吗？这不是征服，这是...这是屠戮！”
“叶兄！今日我们背弃守护弱小的誓言，他日星辰可还会回应我等祈求？吾等手中之剑，究竟为守护而亮，还是为屠戮而鸣？”
砰！
那艘被警告的制式舰护盾应声破碎，能量逸散的光芒像垂死的萤火虫般四散飞溅。
舰体剧烈震颤着向侧方漂移，露出了后方那片寂静的洛迦残骸。
“看看你们在做什么！为了保护一个异族文明，想要背叛人类吗？！”
“这是文明的掠夺，不是过家家！”
滋啦——！
第二波激光已经落下，这次直接命中了一块较大的行星环岛。
碎片上那些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晶体结构在高温下瞬间汽化，连残渣都没有留下。
“我以北境凛冬伯爵继承人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退开！”
叶天的声音带着血腥的权威
“否则，以叛族罪论处，军法从事！”
轰！
又一簇水晶森林在激光扫射下化作虚无。
“你们想清楚，是要保护这些幻影般的异族，还是保护你们在现实世界中的父母、妻儿！”
激光持续不断地扫荡着，每一次闪烁都带走一片洛迦文明的痕迹。
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精心培育的光藻园、记录着历史的碑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宇宙中被抹去。
“想想你们的家人！人类文明的征程从不缺少掠夺！历史血的教训告诉我们，落后就要挨打，弱小就是原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是在嘶吼，与激光持续发射的嗡鸣和远处不断亮起的毁灭光斑交织在一起
“不到两百年前，那个被我们心慈手软放过的‘友好’文明，回头就覆灭了人类边疆的【晨曦共和国】，数千亿同胞灰飞烟灭！这样的悲剧，还要重演吗？！”
“李青冥！身为镇海伯爵之子，你可以天真，可以中二，沉溺于你那些骑士小说的幻想！但你不能在种族的生存面前心软！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怜悯！”
“石破天！你们南疆的汉子，不是自诩流血不流泪吗？难道你们的勇气，只用在对付那些没脑子的虫子上，面对真正的抉择时，就只剩下妇人之仁了吗？！回答我！”
密集的副炮火力如同犁地般，将一片区域彻底化为焦土。
但真正的毁灭，并非来自这宣泄式的炮火。
“远瞳，锁定他们的星球级能源中枢和主意识网络坐标。”
叶天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永冻冰。
【指令确认。目标锁定。】
一道格外粗壮的激光束，如同死神的指尖，精准地点爆了远处那颗星球上最为耀眼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巨型晶体结构——洛迦文明的能源中枢。
下一秒，殉爆发生了。
那不是简单的爆炸，而是一场席卷了整个星系的、无声的能量海啸。
晶体星球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绚烂而致命的能量波纹中，层层碎裂、瓦解。
“【霜骑士】小队，空降坐标已发送。摧毁所有‘传承水晶’。”
“【游隼】中队，清扫空域，清除所有残余信号源。”
机甲与战机，如同追随着死神脚步的蝗群，扑向了那些正在崩坏的梦幻世界，执行着最后的、彻底的清理。
一连串的怒吼与质问，夹杂着对叛舰的武力警告和对所有人软肋的精准打击，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频道里所有的异议和挣扎都压了下去。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被现实利益和家族安危的巨大恐惧所笼罩的沉默。
就在这时，在那令人窒息的、充斥着毁灭噪音的背景下，洛迦文明最后的讯号，那个属于“妹妹”萦的、带着生物电特征的微弱波动，再次精准地传入叶天的脑海。
没有怨恨，没有诅咒，甚至没有对他刚才那番残酷言论和毁灭行动的指责。
只有一片纯净的、如同初生星辰般的悲伤，跨越了种族与生死的界限，轻轻拂过他的意识，伴随着一句最后的低语：
“哥哥…外面的星空…冷吗？”
下一秒，信号源所在的坐标被一道精准的激光贯穿，那缕微弱的波动，如同被风吹散的星尘，永远地消失了。
炮火依旧在轰鸣，毁灭仍在继续，但叶天却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