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墟教”的悬赏，如同一封无声的战书，悄然在长安城最阴暗的角落里传递。它像一条剧毒的信子，吐着冰冷的寒气，让整个城市的阴影都变得充满了恶意。杜衡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围绕着他精心编织的、无形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
朝堂之上，质疑和反对的声浪，因为河东郡那场“意外”的山崩，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以丞相陶青为首的反对派，仿佛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在每一次朝会、每一次私下议事中，都将此事挂在嘴边。他们不再仅仅是质疑“大阵”的可行性，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杜衡本人，指责他“德不配位，妖言惑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业，枉顾了十余名大汉精英学者的性命，是“引动天罚，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
市井之间，关于“护国天师”的流言也开始甚嚣尘上。起初是窃窃私语，后来演变成了茶馆酒肆里的公开谈资。有人说杜衡根本不是什么天师，而是个招摇撞骗的方士；有人说他布设大阵，是在挖掘大汉的国运龙脉，意图谋反；更有人说，河东郡的山崩，就是上天对他的警告，是他逆天而行，招致的天谴。
这些流言，如同附骨之疽，迅速蔓延，侵蚀着杜衡在民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声望。
他所在的“天师府”——景帝临时赐予的、位于城北的一处三进宅院，外部的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明面上，是京兆尹派来维持秩序的卫兵，但杜衡能感觉到，那些卫兵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怀疑。而在暗处，更多窥探的眼睛，藏在街角的茶楼、对面的屋檐、甚至是路边的乞丐堆里，如同一群饥饿的野狼，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陈恪将天师府的护卫增加了一倍，制定了数条出入的紧急路线，每一次杜衡外出，都如临大敌。但那种如芒在背、仿佛随时会从暗处射出致命冷箭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让人心力交瘁。
更让杜衡忧心如焚的，是大阵的进度。
在他的巨大地图上，代表着节点的红色光点，几乎不再增加，反而有好几个已经开工的节点，因为各种“意外”而被迫停工。各地节点的布设，几乎陷入了完全的停滞。所需的大量特殊玉石、朱砂、灵木等材料，征集工作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不是报告矿脉枯竭，就是称运输途中遭遇匪劫。
而派出去的工匠和博士，更是成了被攻击的重点目标。骚扰、恐吓已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在南阳郡，一名负责勘测地脉的博士，在归家途中被人打断双腿，凶手只留下一句话：“再为妖人卖命，下次就是你的脑袋！”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有条不紊、系统性地，掐断大阵成型的每一个环节。这只手，不仅狠辣，而且极其狡猾，每一次行动都做得像是天灾或普通的刑事案件，让杜衡和“影”的调查屡屡受挫。
景帝，在朝堂和民间的巨大压力下，态度也愈发暧昧。他虽然没有明令停止大阵工程，但拨付物资和人员的效率，明显降低了许多。曾经随要随到的金符，如今往往需要等待数日才能批复。在朝会上，面对大臣们对杜衡的诘问，他也常常是含糊其辞，用“容后再议”、“正在调查”等话语来搪塞过去。
杜衡站在天师府最高的阁楼上，推开窗户，望着阴沉得如同铅块般的天空，以及远处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的未央宫，心中充满了前现未有的无力感。
内有朝堂掣肘，外有强敌环伺，暗处还有毒蛇吐信。他就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越是挣扎，那蛛网就收得越紧。难道，真的要坐视归墟降临，将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以及无数人的牺牲，都付诸东流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摸到了那枚冰冷的、刻着诡异眼睛的“墟”令。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再次传来，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又想起了长乐宫中，那位刚刚苏醒、态度不明的窦太后。她手中的凤佩，与这“墟”令，似乎同源而又对立。她，是这盘棋局中，最大的变数。
或许，这枚来自敌对阵营的令牌，和那位掌握着凤佩力量的太后，是眼下……唯一的破局关键？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豪赌。窦太后的心思，比长安城最深的巷道还要曲折。她可能因为他的到来而彻底翻脸，将他当场拿下，以平息朝议；也可能因为共同的敌人，而选择与他暂时联手。但无论结果如何，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
可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了。
与其坐以待毙，被敌人一步步蚕食，最终困死在这长安城中，不如主动出击，去搅动这潭死水！
杜衡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决绝的火焰。他收回目光，缓缓地关上了窗户。
阁楼内，光线骤然一暗，仿佛也预示着他即将踏入的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