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烛火熄灭。苏桐坐在案前,笔尖停在纸上,墨迹未干。
她合上卷宗,抬头望向窗外。天光微亮,晨雾尚未散尽。青禾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叠纸页。
“昨夜有人在太傅府议事。”青禾低声说,“几位老臣聚在一起,说起妇人干政的事。”
苏桐接过纸页,一页页翻看。上面记着参与者的姓名、官职、平日立场。她看完后放在一边,脸上没有波动。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青禾点头:“外面风声渐起,有人说您权势太重,不该插手朝务。”
苏桐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水已凉透,她一口喝完。
“从前是皇后专权,如今换个人,他们就说女子不能掌事?”她放下杯子,“那我问你,是谁稳住了南巡大局?是谁查清刺杀真相?若这些事都该男人做,可当时站出来的,偏偏是我。”
青禾低头不语。
苏桐走到窗前,看着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她声音平静:“不必压这些话。让他们说。说得多,才看得清谁真心为国,谁只想守旧规矩。”
午后,学堂内书声朗朗。一群年轻翰林坐在后排旁听。苏桐站在前方,手中拿着一本册子。
“今日讲历代政体。”她说,“前朝有女官理政,北地有部族女主领兵。权力归谁,不在出身,而在能否安民强国。”
她翻开一页,念出一段记载:“贞元年间,灾荒四起,户部尚书病亡,其女代父整理账册,调度粮草,救活三州百姓。朝廷未授官职,民间却称她‘活命娘子’。”
讲完课,她合上书本:“诸位回去可想一想,若当日无人敢担责,那三州饿殍几何?”
一名翰林起身行礼:“学生明白,治国以实绩为准,不在虚名。”
这话第二天就传开了。有人说她是借讲课立威,也有人觉得她说得在理。
太傅欧阳鸿儒得知此事,亲自来到学堂。他站在门口听了半日,见学生所学皆是实务策论,无一句逾矩之言。
下课后,他走进来,直视苏桐:“你如今声望极高,可想过物极必反?”
苏桐行礼:“学生只求事理清明,不敢计毁誉。”
“话虽如此,”太傅皱眉,“但朝中已有非议。你说女子能任大事,可祖制从未许后宫干政。你步步深入,不怕招忌?”
“祖制也不曾写明女子不可理事。”她抬眼,“当年先帝设尚仪局,选才女入宫教习典籍礼仪,也是用女子管宫中事务。我只是把该做的事做到底。”
太傅沉默片刻:“你要走这条路,会很难。”
“我知道。”她说,“但我没选。是事情逼到眼前,不得不做。皇后谋逆,陛下遇险,冷宫里关着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套旧规矩。她靠打压异己、控制消息维持权力。我若退一步,将来还有人照搬她的法子。”
太傅看着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你比我想的更清醒。”
他转身离去时,对随从低语:“此人不争虚名,恐难撼动。”
这句话很快传进宫里。
傍晚时分,玄烨宸召苏桐至御花园。亭中摆着茶具,水汽升腾。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几份奏折。
“有人上书,说内廷权重,需加约束。”他抬头,“你也听说了吧?”
苏桐站在亭外,微微欠身。
“听说了。”
“你觉得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简报递上:“这是昨夜边关送来的消息。北境粮道疏通,新军屯田初成,预计明年可自给半年军粮。这事由我协调户部与兵部办成,两部官员皆签了字据。”
玄烨宸接过简报,仔细看了起来。
苏桐继续说:“陛下,若因我是女子,就把这些事都抹去,那以后谁还敢做事?忠臣寒心,奸佞得意。真正受损的,是朝廷根基。”
玄烨宸放下简报,盯着她看了很久。
“朕知道你是为国着想。”他说,“可你也得明白,朝臣顾虑的不是你一人,而是怕开了先例,日后混乱。”
“那就定新规。”她语气平稳,“让每项决策都有记录,每笔开支都可查证。我不怕被监督,只怕天下人不信公道。”
风拂过亭角,吹乱了茶面热气。
玄烨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缓:“朕信你。”
苏桐退回原位,不再多言。
当晚,她在书房整理名单。桌上摊开一张纸,上面写着数十个名字,按态度分为三类:反对者、观望者、支持者。
她用红笔圈出几个关键人物,又在旁边标注他们的门生故吏、姻亲关系。一支笔用到最后,墨快干了,写出的字有些淡。
门外传来脚步声,青禾进来通报:“户部尚书派人送来新拟的监察条陈,建议设内廷监察使,监督后宫用度与人事任免。”
苏桐接过条陈看完,提笔批复:“准。由太傅与内务府共同提名,择德高望重者充任。”
青禾犹豫了一下:“您为何主动答应?别人避之不及,您却迎头上?”
“因为我不想让人说,是我挡了监督的路。”她放下笔,“权力若无人看管,就会变质。我不怕查,只怕没人敢查。”
青禾默默退出。
三日后,内务府呈上报备人选。太傅亲自提名两位老臣,皆以清廉着称。其中一人曾弹劾过苏桐,如今却被她列为首批接待对象。
有人不解,问她为何如此。
她说:“若连对头都挑不出错,才算真站得住。”
这话传出去后,议论声渐渐少了些。但仍有人不服,在私下聚会时说:“她现在装大度,等根基稳固,一样排除异己。”
也有年轻官员反驳:“她放权让人查自己,你能做到?”
朝中风气开始分化。有人紧盯她一举一动,想找破绽;也有人暗中观察,看她是否言行一致。
一日清晨,玄烨宸在乾清宫批阅奏章。一份密折送上来,说是某御史暗中联络多人,准备联名上书,请削苏桐职权。
他看完后搁在一旁,没有追究。
他知道,这场风波不会轻易过去。
但他也知道,有些人已经动摇。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女人不动声色,却始终走在前面。
她不争口舌之利,只做实事。
她不惧监督,反而主动打开门。
她不拉帮结派,却让对手找不到攻击的理由。
书房内,苏桐正在誊抄一份文书。窗外传来鸟鸣,她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
青禾进来,低声说:“太傅昨日见过几位老臣,谈话中提到您设立监察使一事。他说,‘此女行事有章法,非常人可料’。”
苏桐听完,只回了一句:“让他再多看看。”
她继续写字,笔锋稳健。
最后一笔落下,墨点溅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她没擦,任它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