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然的意识，在那片温暖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远方的、熟悉的冰冷气息的灌注。那气息如同甘泉，滋润着她干涸的灵魂，拉扯着她不断下沉的意识。
她仿佛听到了景弈在无尽黑暗中的咆哮，感受到了他那份不屈的守护意志。
“……还不能……放弃……”
她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念，向着那丝牵引力，向着那片她牵挂的土地，发出了微弱的回应。
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黑暗，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有光，透了进来。
意识，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带着剧烈的撕扯感和刺骨的冰冷，猛地回归。
林嫣然睁开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地堡熟悉的、带着潮湿岩石和草药混合气味的穹顶，以及碧桃那张哭得眼睛红肿、却因狂喜而瞬间亮起来的脸庞。
“小姐！小姐您真的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碧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温暖的触感真实得让林嫣然想落泪。
她尝试动了一下，全身如同散架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尤其是脑袋，依旧空荡刺痛，但那种灵魂即将消散的虚无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却切实存在的“活着”的感觉。
“水……”她发出沙哑的气音。
碧桃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一勺一勺喂她。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
“我……睡了多久？”林嫣然的声音微弱，但已能成句。
“三天了！小姐，您昏迷了整整三天！”碧桃哽咽着，“吓死奴婢了……周护卫取了殿下的丹药给您服下，又加上……加上不知怎么的，您突然就好转了些……军医都说这是奇迹！”
丹药？萧璟留下的？还有……那股冰冷的秩序气息……是景弈吗？
林嫣然心中明了，是他们的力量，将她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外面……怎么样了？”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碧桃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强打精神：“结界还撑着，多亏了小姐您……还有，景护卫好像真的在下面帮我们！王将军已经组织大部分百姓撤离了，但还有很多将士和青壮留下来，说要守着堡子，守着您……”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周铮和陈墨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林嫣然睁着眼睛，两人都是浑身一震，脸上瞬间涌上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林姑娘！您总算醒了！”周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也有些发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陈墨搓着手，喃喃重复着，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欣慰。
林嫣然看着他们，心中暖流涌动，她知道，自己能醒来，离不开他们不离不弃的守护。
“谢谢……”她轻声说，目光落在周铮身上，“丹药……多谢。”
周铮摇了摇头：“是姑娘命不该绝，也是殿下早有准备。”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姑娘，虽然您醒了，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结界虽然稳固，但消耗的是姑娘您之前……留下的力量，不知能维持多久。赤沙碛那边的动静时大时小，景护卫似乎在下面牵制着那东西，但谁也不知道能牵制多久。公孙少监一行人逃往黑水沼泽，不知所踪，恐有后患。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京城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二皇子萧玦……即将登基。”
又一个沉重的消息砸下。皇帝驾崩，二皇子登基，这意味着萧璟在京城处境将更加艰难，甚至可能自身难保。他们这边，彻底成了孤军。
地堡内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又被现实的冰冷压了下去。
林嫣然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如众人预料般露出绝望。她挣扎着，在碧桃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身体虚弱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寒铁，变得更加坚定、沉静。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然后看向周铮和陈墨，“扶我……去看看结界核心。”
“姑娘，您的身体……”周铮担忧道。
“死不了。”林嫣然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白活。我得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慢慢走出地堡，登上堡墙。
堡内的景象让林嫣然心头一沉。昔日还算热闹的街道如今空旷了许多，只剩下巡逻的士兵和忙碌着加固工事的青壮，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决然。但当他们看到被搀扶上堡墙的林嫣然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敬意，以及一种将她视为精神支柱的依赖。
林嫣然对他们微微点头，目光随即投向堡外。
那道煌煌的金色结界依旧如同天幕般笼罩着砺石堡，将外面肆虐的能量乱流和暗红色的天光隔绝开来。结界的光芒比她在昏迷前感受到的似乎黯淡了一些，流转的速度也慢了些，但结构依旧稳定。它像一位沉默的巨人，用自己的脊梁，为身后的人们撑起最后一片安宁的天空。
而她能感觉到，维系这结界的能量源头，正与她脑海中那依旧黯淡、布满裂纹、转动缓慢的金色齿轮隐隐相连。每一次结界的能量流转，都像是在抽取她尚未恢复的本源。这结界，是以她的生命为燃料的。
她走到结界发生器的核心旁。那块作为核心的水晶，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永久性裂纹，那是她心血强行灌注留下的痕迹，导能纹路也黯淡无光。它就像一个耗尽了大部分能量的电池，只是在勉强维持。
“还能支撑……大概半个月。”林嫣然根据能量的流逝速度和自身的感应，得出了一个残酷的结论，“如果赤沙碛那边的冲击加剧，时间……会更短。”
半个月……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半个月，太短了！撤离的队伍可能还没到安全区域，京城的变局也远未落定，而深渊的威胁随时可能爆发。
“我们必须在这半个月内，找到解决办法。”林嫣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或者，彻底解决下面的麻烦；或者，找到让结界持续下去的方法；或者……做好与它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没有说撤离，因为到了这个地步，放弃砺石堡，意味着放任那东西脱困，后果不堪设想。
周铮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姑娘说吧，我们该怎么做？将士们没有一个孬种！”
陈墨也重重点头：“小人但凭姑娘吩咐！”
林嫣然的目光再次投向赤沙碛方向，感受着那深处传来的、熟悉的冰冷秩序气息与暴戾能量的激烈碰撞。
“景弈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不能浪费。”她缓缓说道，“首先，我需要尽快恢复，哪怕只是一丝力量。碧桃，帮我准备最浓的参汤和安神药。陈师傅，你继续带人制作‘清心铃’和简易预警装置，尽可能分发下去，稳定军心，抵御残余的精神侵蚀。”
“其次，”她看向周铮，“派出最精锐的侦察小队，不是去赤沙碛送死，而是沿着公孙少监逃跑的方向，追踪他们去黑水沼泽的目的！我怀疑，那里除了火油，还有别的秘密，可能与二皇子的计划，甚至与盐矿下的东西有关！”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陈师傅，我口述，你记录，我们把‘净焰’装置和结界发生器的结构原理、能量纹路绘制出来，复制多份，秘密保存。如果……如果我们最终失败，这些知识，绝不能失传！或许将来，有人能凭借它，找到对抗那东西的方法。”
这是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最深的领悟。个人的力量终有穷尽，但知识和智慧的火焰，必须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