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某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光芒。
林嫣然怔怔地看着他。掀了棋盘？谈何容易！他们连执棋之手是谁都不知道！
但……坐以待毙，等着被利用到死吗？
不。
她缓缓坐直身体，擦去脸上的泪痕，尽管身体依旧虚弱，灵魂依旧布满裂痕，但一种新的东西在她眼底滋生——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侥幸、所有软弱后，剩下的最纯粹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公孙徽死了，但他背后的人还在。”她看向墨尘，眼神锐利，“他知道我们还活着，知道我们脱离了‘剧本’。他不会罢休。”
“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躲在这里。”林嫣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土屋的墙壁，投向了遥远的东方，“西河村，落鹰峡，都太小了。我们要回京城。”
“回去？”墨尘眼神微动，“自投罗网？”
“是主动入局。”林嫣然纠正道，她的思维从未如此清晰过，“京城是风暴的中心，是所有线索交汇的地方。姐姐在那里，萧璟在那里，苏婉柔在那里……那只幕后黑手，最大的可能，也藏在京城！”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挣扎着想要下床，身体晃了晃，被墨尘伸手扶住。
“你的身体……”
“死不了。”林嫣然借着他的力量站稳，抬头与他对视，眼神灼灼，“既然我们都是棋子，那就回到棋盘的中心去！去找到那只手，去弄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去找到……我们重生的真相！”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而且，我要亲自去问姐姐……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尘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沉默了许久。扶着她手臂的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脆弱，却也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顽强。
“你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吗？”他最终问道，“意味着你将再次面对萧璟的审视，面对苏婉柔的阴谋，面对……林静姝可能存在的怨恨。意味着你将置身于比西疆凶险十倍的漩涡中心。”
“我知道。”林嫣然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但比起当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看清的糊涂棋子，我宁愿在明刀明枪的漩涡里，杀出一条血路！”
她推开墨尘的手，自己扶着床沿，一步步，艰难却坚定地，走向门口。
“等我三天。”她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三天后，我们出发，回京城。”
墨尘看着她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又仿佛蕴藏着能捅破这天地的力量。
他缓缓拉低了兜帽，遮住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只吐出一个字：
“好。”
土屋内，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而一场指向风暴中心、探寻命运根源的旅程，已然拉开了序幕。
棋子，要开始反噬执棋之手了。
接下来的三天，西河村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无声的紧迫感。
林嫣然没有再踏出石阿婆的土屋半步。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调息，疯狂地汲取着地脉之力，如同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雨水。灵魂的裂痕在【地脉守护者】核心与大地源源不断的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愈合着，虽然距离完全恢复依旧遥远，但至少那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痛楚减轻了大半。能量储备艰难地爬升到了25%，虽然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地脉编织，但维持基本的行动和施展一些小手段已无大碍。
她知道自己是在透支，是在用未来更长的恢复时间换取眼前的行动力。但她别无选择。
石阿婆看着她近乎自虐般的修炼，心疼却无法劝阻，只能将最好的草药和食物都留给她。阿草则默默地帮她收拾着行装，将晒干的野菜、干净的布条、以及林嫣然那些写满了符号和草图的宝贵纸页仔细包好。
墨尘的身影在村里出现的次数更少了。他似乎在为漫长的旅程做着更隐秘的准备，偶尔归来，会带回一些关于外界的最新消息，或者将一些小巧却实用的物件——比如一张绘制精细的、标注了隐秘路径和小型补给点的舆图，一包效果更好的金疮药，甚至是一把藏在靴筒里的、淬了毒的轻薄匕首——沉默地放在林嫣然的行李旁边。
他没有再提起公孙徽临死前的话，也没有再追问那只“幕后黑手”。但林嫣然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冰冷的、蓄势待发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先回京城，找到答案，再论其他。
第三天傍晚，林嫣然结束了最后一次调息，缓缓睁开眼。她走到窗边，看着夕阳给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小村庄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炊烟袅袅，孩童嬉闹，妇人们在水边浣衣……这一切平凡而安宁的景象，与她即将踏入的、那个充斥着阴谋与杀戮的权力漩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舍不得？”墨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站在门口。
林嫣然没有回头，轻声道：“只是觉得，这样活着，挺好。”
“但这不属于我们。”墨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至少，现在不属于。”
林嫣然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都准备好了？”
墨尘点了点头，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木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驿”字。“通过官驿系统的路线和身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扮作投亲的姐弟，尽量走官道，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最稳妥，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林嫣然接过令牌，入手微凉。“王将军那边……”
“他已收到消息，会派人暗中照应一段路，但进入京畿范围后，便无能为力了。”墨尘道，“京城，是另一片战场。”
林嫣然握紧了令牌。她知道，一旦踏出西河村，他们将再次成为孤军。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薄雾弥漫。
林嫣然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用同色的布巾包起，脸上稍微做了些修饰，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和那份与村姑不符的沉静气质。她背上那个不大的行囊，里面装着她的知识、她的希望，和她沉重的过去。
墨尘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灰色短打，依旧戴着那顶遮住面容的兜帽，气息收敛，看起来就像个沉默寡言、带着姐姐赶路的寻常农家少年——如果忽略他腰间那柄用粗布层层包裹、却依旧隐隐透出寒意的短刀的话。
石阿婆和阿草，以及闻讯赶来的石根等几位村民，都站在村口，默默地看着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沉甸甸的目光，里面充满了不舍、担忧和无声的祝福。
“阿婆，阿草，石根大哥，各位乡亲……保重。”林嫣然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丫头，路上当心……凡事，量力而行。”石阿婆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草更是红了眼眶，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来。
林嫣然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在她最绝望时接纳她、给予她新生起点的村庄，然后，毅然转身，与墨尘一同，踏上了被晨雾笼罩的、通往东方的小路。
没有再回头。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雾气与渐亮的晨光之中。
村口，石阿婆久久伫立，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雏鹰离巢，是福是祸，就看这天意……和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
通往官道的乡间小路上，林嫣然和墨尘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林嫣然的身体依旧比常人虚弱，步伐不算快，但很稳。她感受着脚下土地的脉动，与西河村、与黑水沼泽那新生节点之间那份遥远的、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心中稍安。
这是她的根，也是她的力量源泉。
“进入京城后，你第一步打算怎么做？”墨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走在前面半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林嫣然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目光沉静：“先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落脚。然后……去见我姐姐。”
这是她必须面对的坎。无论前世真相如何，无论姐姐是否恨她入骨，她都必须去见她。不仅仅是为了质问“醉红尘”的真相，更是为了……确认姐姐在这场巨大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是被操控的棋子？
墨尘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林静姝……她未必愿见你，也未必会信你。”
“我知道。”林嫣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苦涩的坚定，“但有些话，我必须亲口问她。有些事，我必须亲眼确认。”
她顿了顿，补充道：“在见她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京城现在的局势。萧璟的处境，苏婉柔的动向，还有……朝中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尤其是，与‘地脉’、‘异象’或者‘方士’相关的。”
公孙徽的出现，镇秽司的异常，都指向京城有高层势力在觊觎并试图利用地脉之力。这或许就是那只“幕后黑手”计划的一部分。
墨尘“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京城的水很深，暗桩耳目遍布。我们需步步为营。”
两人不再交谈，只是加快了脚步。官道的轮廓在前方隐约可见，车马声、人声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