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望着张大山和小翠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信笺。
晨雾未散，他却已闻到风中漂浮的异味——不是雨后泥土的腥甜，而是类似腐叶混着铁锈的气息。
村长，最近村里的牲畜是不是特别不安？他突然喊住正要往村口走的张大山。
张大山脚步一顿，回头时眉峰拧成个疙瘩：您不说我还没注意，昨儿夜里老李家的牛撞翻了食槽，王婶子家的鸡全挤在窝顶，跟见了鬼似的。他压低声音凑近，还有后山坡那口老井，我早上挑水路过，井里冒白气，咕嘟咕嘟响，跟有人在底下喘气似的。
顾昭瞳孔微缩。
他昨夜在阴时室修炼时，识海中的镇魂殿虚影曾泛起涟漪，当时只当是新解锁《阴兵调令》的反应，此刻结合张大山的话，后背陡然起了层鸡皮疙瘩——那不是普通的异常，是怨气在具象化。
您......您该不会是说？张大山见他脸色沉下来，喉结滚动两下，跟前天那厉鬼有关？
有可能。顾昭拍了拍他肩膀，您去把村民都叫到晒谷场，就说今日起，日落后不许出门，门窗用桃枝封死。他顿了顿，再找几个青壮年，跟我去后山坡。
张大山应了声，小跑着往村里去。
顾昭转身回屋取了个布包，里面装着朱砂、黄纸，还有从土地庙残碑上拓下的古符文——这是他今早用判官笔尖刮下来的，笔尖刚触到残碑，识海里就跳出可提炼阴符材料的提示。
后山坡的老井藏在片野竹林里。
顾昭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板走近，还隔着十步就听见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有人用破风箱在水下喘气。
井沿的青苔泛着诡异的紫斑，水面浮着层油花，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张青灰色的甲胄——和前晚土地庙里那道残魂的铠甲纹路一模一样。
李烈。他低唤一声。
水面突然炸开，数道黑红色的气箭破空而来！
顾昭早有准备，侧身闪过，指尖掐诀，黄纸地燃成灰烬——这是他用功德临时画的避怨符，昨晚在阴时室练了百遍，终于能引动镇魂殿的气息。
气箭触到符灰瞬间消散，井中传来闷吼：凡夫俗子，也敢探我怨气？
顾昭摸出怀里的《阴兵调令》，牛皮卷刚展开，识海里的镇魂殿便射出道金光，在井边地面勾勒出繁复的纹路。
他蹲下身，用判官笔蘸了蘸舌尖血（功德不足时，修士精血可暂代），在阵眼处点了三点：李将军，当年你护城而死，百姓自发在土地庙供你牌位，怎的今日倒要伤无辜？
井中声响骤止。
过了片刻，水面浮出张苍白的脸，是前晚那道残魂，只是此刻眼眶里的幽火更盛：百姓？
当年我率三千儿郎守城七日，粮尽弹绝时，那些百姓举着降旗开了城门！他指甲刺破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顾昭脚边，瞬间腐蚀出个焦黑的小坑，我要让这村的人，替当年那些软骨头偿命！
顾昭没接话，反手从布包里摸出块青铜镜——这是今早从村东头刘瞎子那儿的，据说能照妖。
镜面映出李烈身后密密麻麻的影子，都是穿着铠甲的残魂，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胸口插着箭。
他们跟你一样，都是战死的冤魂。他指着镜中，你带他们来杀无辜村民，是想让他们堕入阿鼻地狱？
李烈的脸扭曲起来，幽火忽明忽暗。
顾昭乘势将《阴兵调令》往井里一抛：我这有阴司的调令，能让你们入镇魂殿受香火，待怨气消尽，还能转世投个好胎。他顿了顿，但要是今晚伤了村民......他晃了晃手中的判官笔，我不介意用这支笔，送你去十八层地狱再修三百年。
井中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李烈的脸慢慢沉了下去，水面重新恢复平静。
顾昭松了口气，抬头时发现日头已偏西——他在井边耗了近三个时辰。
昭哥！
清脆的呼唤从竹林外传来。
小翠抱着个红布包跑进来，发梢沾着竹叶，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我娘说您肯定没吃饭，让我送......她突然看见井边的镇魂阵图，脚步顿住，这是......
驱邪的阵法。顾昭蹲下身，把青铜镜收进布包，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看您一上午都没回村，担心......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绞着红布包的系带，我、我给您做了护身符。她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玉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二字，刘奶奶说用朱砂泡过的玉能挡煞......
顾昭接过玉牌，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尖。
这玉牌磨得毛糙，显然是她连夜用石头刻的，边缘还蹭着淡红的血渍——定是刻的时候划破了手。
他喉结动了动，把玉牌挂在颈间：我戴着，比那些符都管用。
小翠眼睛亮起来，像沾了星子的溪水：那我就放心了！她转身要跑，又回头叮嘱，昭哥，晚上我给您留热粥，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一定。顾昭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手无意识抚过颈间的玉牌。
风掠过竹林，带起几片黄叶，他突然闻到股浓重的腥气——不是从井里，而是从村外的荒坟方向。
他猛地抬头。
西边的天空不知何时笼了层青灰色的云，像块浸了血的破布。
荒坟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比前晚更清晰，更密集。
顾昭摸出判官笔，笔尖在掌心划出道血痕——功德值正在疯狂跳动，像被扔进热油里的豆子。
来了。他低声说。
夜色降得比往常快。
顾昭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上，脚下踩着他今早埋下的阴符陷阱。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只能勉强照见村口的石磨盘。
他能听见村民家里的动静：王婶子在骂孙子踢翻了夜壶，张大山在挨家挨户敲窗户叮嘱别出门，小翠的窗户还亮着灯，映出她趴在窗台上的影子。
荒坟方向的呜咽声越来越近，混着铠甲摩擦的声响。
顾昭握紧判官笔，识海里的镇魂殿突然亮起金光——《阴兵调令》正在共鸣。
他能感觉到地下的镇魂阵图在发烫，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李烈。他对着夜色轻声说，是你，还是你的那些兄弟？
回答他的，是一声穿破云层的怒吼。
村外的野狗突然集体尖叫，声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顾昭望着荒坟方向腾起的黑雾，喉结滚动两下。
他能看见黑雾里影影绰绰的甲胄，能听见那些残魂生前的呐喊：杀！
杀进城去！
来了。他重复了一遍，掌心的判官笔开始发烫。
夜色更深了。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像无数只手在抓挠泥土。
顾昭望着那团逼近的黑雾，突然笑了——他等这一刻，等了整整一天。
而在黑雾最中央，李烈的残魂睁开眼，幽蓝的火焰照亮了他胸前的箭簇。
那支箭，是当年他替南梁皇帝挡的。
血债，该偿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