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山谷的夜风卷着碎石打在顾昭脸上时，他正蹲在崖边，用枯枝在地上划出第七道痕迹。
白老，你说他们会跟多深？他抬头看向身侧的白发老将。
月光下，白起的甲胄泛着幽蓝微光，那是阴兵特有的死气，但此刻他的眼神比任何活人都锐利——毕竟这具阴将之躯，曾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卒。
宇文泰那匹草原狼，最恨被人戏耍。白起的长戈在石地上划出火星，前日咱们阴骑在北周边境砍了他三队巡防，又烧了二十车粮草，他憋着的火够把这山谷烤焦。
顾昭指尖敲了敲地上的地形图。
现代战术地图在他脑海里与这山谷的轮廓重叠——两侧山壁如刀削，中间隘口仅容三骑并行，正是围三缺一的绝佳战场。
他摸出判官笔，笔杆上功德纹流转如活物，这是前日平定三十里乱葬岗冤魂攒下的功德，足够支撑今夜三场大动作。
去把诱敌的阴兵换第三队。他突然起身，前两队装得太像溃退，宇文泰这种老兵油子该起疑了。
让新化的阴卒带点踉跄，盔甲上多几道刀痕——要让他觉得咱们是真撑不住了。
白起领命而去时，山谷外传来马蹄声。
顾昭眯起眼，借着月光看见远处火把连成火龙——北周的狼头旗混着南梁的朱雀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五万人的军阵压过来，连地面都在震颤。
顾公子！
沈青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未出鞘，但指节因握得太紧而泛白。
顾昭注意到她发间别着的湘东王令牌——萧绎给暗卫的信物，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
我查过萧绎派来的边军。她压低声音，前锋是王猛的旧部，王猛去年战死时，萧绎说要厚葬他家人，结果只给了五贯钱。
顾昭心头一跳。
王猛是南梁边境有名的猛将，他战死那晚，顾昭刚激活镇魂殿，在乱葬岗见过王猛的冤魂——那家伙抱着断剑跪了三天，直到顾昭用孟婆汤安抚才肯入轮回。
所以这些边军，恨萧绎比恨咱们多。他突然笑了，青竹，你去把这个消息传给他们前锋营的校尉。
就说...顾某这里有萧绎克扣军饷的账册。
沈青竹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她转身要走，却被顾昭拉住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带着点阴司特有的凉意：小心暗箭。
萧绎的密使昨晚进了宇文泰的大帐，他们谈的事，比阴兵现世更见不得光。
沈青竹走后，顾昭爬上最高的崖顶。
下方，诱敌的阴兵已经和敌军接上了。
白起故意让阴卒们发出惨烈的嚎叫，盔甲相撞声里混着主帅快跑的嘶吼——这是他特意让阴兵模仿的活人溃退声。
宇文泰的声音穿透夜色：追！别让阴兵跑了！
顾昭摸出怀里的镇魂铃，轻轻一摇。
山风突然转向，裹着铃声往山谷深处灌去。
这是给阴兵的信号——诱敌部队开始，速度不快不慢，刚好让敌军保持追击的欲望。
月至中天时，敌军前锋终于进了谷口。
顾昭望着火把在隘口挤成一团，嘴角扬起。
他捏碎掌心的引魂符，远处传来的一声——早埋伏好的阴兵撞塌了谷口的断壁，碎石如暴雨般砸向追兵。
阴兵！是阴兵！
他们从石头里钻出来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顾昭看着阴兵们穿墙而过的身影——这是镇魂阵新解锁的能力，怨气凝形的阴卒能穿透凡物，专挑敌军的马腿、咽喉下手。
那些北周骑兵的刀砍在阴兵身上，只砍出一团黑雾，下一刻，阴兵的长矛就捅进了他们的肋下。
中军帐！顾昭突然低喝。
白起的身影从黑雾中冲出，长戈挑飞三杆狼头旗，直取宇文泰的帅帐。
帅旗倒下的瞬间，顾昭看见宇文泰举着狼首刀的手在发抖——这个杀人如麻的草原将军，此刻眼底全是恐惧。
混乱中，一道灰影从战团边缘窜出。
顾昭瞳孔微缩——是影狐！
那家伙抱着个油皮纸包，正往谷口的碎石堆里钻。
他早料到这细作会趁乱逃去通风报信，所以在谷口布了判官笔的符咒。
哪里走！
顾昭抬手，判官笔在虚空中划出金色轨迹。
一道符光如锁链般缠住影狐的脚踝，他摔进泥坑，油皮纸包地裂开，里面掉出几封带朱印的密信——最上面那封，赫然盖着湘东王萧绎的虎符印。
顾昭对跟上来的阴差挥了挥手。
影狐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尖叫：我什么都没看见！
将军饶命——
孟婆汤的香气在夜色里散开。
顾昭捏住影狐的下巴灌下一口，那细作的眼神瞬间涣散。
记忆如潮水般涌进顾昭识海：萧绎的密使跪在宇文泰帐中，推过一箱金叶子；萧绎的手书里写着灭顾昭后，雁门关归北周，南梁取三郡；还有...影狐亲眼看见萧绎的暗卫在阴兵出现那晚，往顾昭的药里下了毒。
好个萧绎。顾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抽出影狐腰间的匕首，在对方掌心划了道血痕——不是要杀他，而是让血滴在密信上，作为萧绎通敌的铁证。
带下去，关镇魂殿第一层。他对阴差说完，抬头望向战场。
沈青竹正站在东侧山梁，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冲他微微摇头——那是暗卫特有的警示手势：萧绎的边军有异动。
顾昭明白。
他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信号烟——三长两短，这是让阴兵停止追杀残兵的指令。
今夜的目的不是全歼，而是立威。
当最后一声喊杀消失在山谷，顾昭站在最高的崖顶。
十万阴兵在他身后列成方阵，死气凝成的黑雾在他们脚下翻涌，连月光都被染成了青灰色。
远处，侥幸逃脱的残兵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喊着阴帝显灵。
沈青竹走到他身边时，手中多了个染血的竹筒。萧绎的边军前锋校尉说，这是萧绎给他们的密令。她打开竹筒，里面的帛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阴兵灭后，屠尽谷中活口，包括北周人。
顾昭将帛书收进怀中。
他望着雁门关方向，那里的城楼在夜色中如巨兽般蛰伏。
明天，他会让所有信使带着阴兵的传说奔向四方；明天，他会让萧绎的密信在南梁朝堂炸开；明天...
青竹，他转身看向她，眼里有星火在烧，你说这雁门关，该姓顾吗？
沈青竹望着他身后遮天蔽日的阴兵，又望向他眼底的坚定。
她抽出佩剑，剑尖挑起一缕黑雾——那黑雾遇剑即散，却在剑刃上留下一道金色纹路。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比任何誓言都重，该姓顾。
夜色渐退时，雁门关的守将在城楼上看见：山巅站着个白衣男子，身后十万阴兵如铁铸，脚下是五万敌军的残旗。
男子抬手，阴兵们齐声呐喊，声浪震得城楼的瓦片簌簌掉落。
守将颤抖着摸出火漆印，在降书上按下指印。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百里外的湘东王府里，萧绎正捏碎第三只茶盏。
密报上的八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顾昭占雁门，阴兵号十万。
而在更北边的草原，宇文泰裹着染血的披风跪在祭台前。
他将狼首刀插在地上，对着北方的幽冥方向叩首——从今天起，草原上的牧民会多一个禁忌：莫要惹怒阴帝，否则阴兵会从地底下爬出来，取你的魂，剜你的骨。
顾昭站在山巅，看着第一缕阳光刺破黑雾。
他摸出判官笔，在虚空写下阴帝领三个大字。
墨迹未落，山下的百姓便跪成一片，喊声响彻云霄：
阴帝！阴帝！
他望着远处的三郡地图，嘴角扬起。真正的天下之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