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风卷着掠过朱漆门槛，顾昭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瓷——那是方才禁军溃退时撞翻的青瓷灯盏。
沈青竹的剑尖还滴着血，却先他半步挡在身前，发间银饰随着呼吸轻颤：我先探路。
不必。顾昭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染血的袖料传来，他等的是我。
正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龙首口中含的夜明珠蒙着层灰，倒像是被抽干了精气。
萧绎端坐在龙椅上，明黄龙袍下的脊背挺得笔直，可指节却深深掐进了御座扶手上的檀木雕花里。
他望着顾昭一步步走近，喉结动了动，笑声先从齿缝里漏出来：顾猎户，你可知这龙椅下埋着三百死士？
昨夜子时，他们的魂魄已经被镇魂阵收了。顾昭停在丹陛前，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判官笔，萧大人派去烧猎户村的火头军，尸体还在乱葬岗；您毒杀湘州刺史时，那碗参汤里的鹤顶红，我在太医院账册里找到了余味。他抬眼，目光像刀剖开萧绎伪善的面具，你拿八百条人命养的血煞阵，换不来半分龙气。
萧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得三天前顾昭还只是个被暗卫追得满山跑的猎户，此刻却站在这里，连声音都带着阴司特有的森冷。
龙椅下的机关暗格在他脚边微微发烫——那是最后一张底牌，可方才雷惊鸿倒戈时，他就该料到禁军早成了顾昭的棋子。
你不过一介草民！萧绎猛地站起身，腰间玉佩撞在御座上发出脆响，就算你能调阴兵，能写生死簿，这天下终究是姓萧的！
我不是来夺权的。顾昭的拇指摩挲着判官笔的笔杆，笔身泛起淡金色的光晕，我是来清算因果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
判官笔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笔尖凝聚的功德金芒刺破晨雾，在萧绎头顶三尺处写下一行血字：萧绎，七日内，篡位者必亡。
萧绎的胸口炸开一团血花，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他踉跄着跌回龙椅，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血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将明黄的龙纹染成暗褐：不可能......你不过是个转世的判官......他突然想起什么，疯狂地去摸腰间的玉牌——那是他花十年时间从北魏余孽手里换来的续命符我有拓跋家的......
那符是用三十个处子的命祭的。顾昭的声音像冰锥扎进他耳里，她们的怨气，昨天夜里就顺着符纸爬进了你经脉。
殿外突然传来摄魂幡特有的尖啸。
巫长老从偏殿窜出来，半边人脸已经脱落，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茬，摄魂幡上的黑穗七零八落，却还裹着几缕墨绿色的怨气：主子！我用千魂祭幡，送这小子下地狱——
早等你了。沈青竹的身影从蟠龙柱后闪出来，手中长弓嗡鸣。
她这一箭蓄了十足的力道，箭头裹着剑气穿透幡面正中央的字，黑穗瞬间化作飞灰，幡杆地断成两截。
巫长老的惨叫比箭声还尖。
他看着自己的摄魂幡碎成渣，白骨脸上的空洞突然涌出黑血——那些未被炼化的冤魂顺着他的七窍往外钻，扯着他的魂魄往地底坠。
顾昭抬手召来阴兵，带头的阴将手里还攥着半块人骨灯芯：殿主，这老东西的魂，要怎么处置？
镇进忘川河底。顾昭头也不回，目光始终锁在萧绎身上，让他看一千年自己造的孽。
巫长老的挣扎声渐渐弱了，最后只余下地砖下传来的闷响。
萧绎望着那团被阴兵拖走的黑雾，终于彻底慌了神。
他从龙椅下抽出佩剑，剑鞘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你敢杀我？我是梁武帝的侄子！我......
你是杀我前世的凶手。顾昭打断他的嘶吼，掌心按上腰间的剑。
这柄剑是三天前沈青竹送的，剑鞘上还留着她刻的字，前世我是阴司判官，见你执念太深，动了恻隐之心放你转世。可你这一世，杀百姓、屠忠臣、用冤魂炼阵，连前世的因果都不肯断。他抽出剑，寒光映得萧绎面如死灰，今日，我亲手送你归位。
萧绎的剑还没出鞘，沈青竹的脚已经踹在他手腕上。一声，剑掉在顾昭脚边。
萧绎跌坐在地，龙袍拖过满地血污，抬头时脸上只剩绝望：你要杀我？
因果循环，你早该知道结局。顾昭的剑压上他的脖颈，安心去吧，孟婆汤会让你忘了这些孽。
剑锋落下的瞬间，萧绎突然笑了，笑得浑身发抖：顾昭，你以为杀了我就赢了？拓跋家的......
闭嘴。顾昭的剑更快，血溅在蟠龙柱上，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他蹲下身，取出随身携带的陶瓶，往萧绎尸身的眉心滴了一滴孟婆汤。
暗红的血珠突然变浅，萧绎脸上的怨毒慢慢褪成空白——这是最后一次，替他斩断执念。
顾公！
柳如烟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这个太医院的小主簿攥着半卷竹帛，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我......我都记下来了。她望着满地狼藉，又望向顾昭染血的衣摆，百姓会知道，是您......
不必说。顾昭站起身，将剑入鞘。
沈青竹递来帕子，他擦了擦手，目光投向殿外的天空。
晨雾已经散了，东边的云霞像被血浸过，却又透出几分金红，乱世该停了。
沈青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皱起眉：你看那云......
顾昭抬头。
猎户城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一团黑云，像团被揉皱的墨纸，边缘泛着青紫色的雷光。
风卷着尘土扑进殿门，他听见极远的地方传来闷雷，像是有人在云层里擂鼓。
三日后。顾昭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判官笔，会有事情发生。
沈青竹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不管什么事，我们一起。
殿外，阴兵已经开始清理战场。
柳如烟的竹帛被风掀起一页，新写的字迹猎猎作响：顾公以判官笔定生死，亲手斩篡位者，天下震动，乱世终有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