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雁门军营的了望塔，顾昭裹了裹身上的皮甲，靴底碾碎一截冻硬的草茎。
他的目光扫过第三队巡夜斥候的背影——这已是他们今晚第七次经过西辕门，路线与前六次分毫不差，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
沈姑娘。他压低声音。
身后传来剑鞘轻碰甲胄的脆响，沈青竹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月光在她眉峰镀了层冷银：那三个斥候，从戌时三刻到现在，换了五拨人，每拨都走同一条道。她指尖摩挲剑柄，像在给什么人打暗号。
顾昭眼底掠过冷光。
三日前秦雨桐送来的蛇纹令牌还揣在怀里，边缘的北魏云纹刺得他心口发疼。
影门要搅乱三国，第一步必然是在各军营安插钉子。
他抬眼望向营外黑黢黢的山坳，喉间溢出低笑：去把鬼影唤来。
阴兵的尖啸裹着风穿堂而过时，鬼影已跪伏在顾昭脚边。
这具由怨气凝成的阴兵没有五官，只有两道幽绿的光痕在眉心跳动——那是他认主的印记。
跟着他们。顾昭屈指弹在鬼影额心，别打草惊蛇。
鬼影化作一缕黑雾钻进地缝。
顾昭望着斥候们拐进柴房的背影，指节抵着下巴——柴房后墙有个半人高的狗洞，白天他去查过，洞口的土是新翻的。
子时三刻，鬼影重新凝聚成人形时，顾昭正就着油灯看兵书。
阴兵副将的黑雾里裹着半截染血的绢帕，帕角绣着影门特有的缠蛇纹。
他们在柴房见了个穿青衫的瘦子。鬼影的声音像碎瓷摩擦，瘦子给了他们一包药粉，说等月到中天，撒在粮库四周。
顾昭捏着绢帕的手骤然收紧。
药粉？
他想起上个月被烧毁的三车军粮——当时也说是守粮兵疏忽，可现在看来...
李将军。他推开帐门，冲巡夜的李断鸿招手。
这位黑面将军立刻小跑过来，甲叶碰得叮当响：顾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明日寅时，带二十个精壮小子去后山围猎。顾昭压低声音，对外就说我要打几头野鹿犒军。他指了指营外的乱葬岗，让兄弟们把火把举高些，动静越大越好。
李断鸿浓眉一挑，随即露出憨笑：末将明白！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咱这就去挑人，保证把围猎的动静闹得山雀都惊飞。
沈青竹抱着剑从帐后转出来，剑尖挑起一缕月光：你又要动阴兵？她语气里带着点咬牙切齿，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顾昭的衣袖——上回阴兵出阵时，她被那铺天盖地的鬼哭吓得手都抖了。
就布个幻影阵。顾昭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甲渗进去，那些影门的鼠辈最怕虚的，阴兵一嚎，他们准慌。他望着沈青竹泛红的耳尖，突然笑出声，再说了，有青竹姑娘的剑镇着，我这阵才稳当不是？
沈青竹猛地抽回手，转身时发尾扫过他的脸：油嘴滑舌。可她脚步却没往帐外走，反而挨着顾昭站定，剑尖在地上划出半道圆弧——那是她布防时的习惯动作。
次夜月上中天时，雁门军营的动静比过年还热闹。
李断鸿带着二十个兵卒举着火把冲向后山，马蹄声、吆喝声震得营墙都在晃。
顾昭站在粮库顶的望楼里，望着三拨斥候借着混乱摸向柴房，嘴角勾起冷笑。
起阵。他轻声道。
阴兵的尖啸从乱葬岗方向涌来。
月光突然暗了几分，朦胧中竟有数百道黑影飘在半空，青面獠牙的鬼差举着锁链，披头散发的冤魂抓着血手——这是镇魂阵里最普通的幻影夜猎，专用来吓唬心虚的人。
柴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三个斥候跌跌撞撞冲出来，其中一个抱着头尖叫：鬼！有鬼！
另一个直接跪在地上，用额头撞着冻土：祖宗饶命！小的再也不敢送药粉了！
顾昭翻身跃下望楼，落地时带起一阵风。
他握着判官笔，笔尖凝着金光：三日内，潜伏者必现身话音未落，金光裹着字迹窜进那尖叫斥候的眉心。
那斥候突然僵住。
他的脸开始扭曲，原本朴实的五官像被揉皱的纸，最后竟变成个鹰钩鼻的瘦子——正是鬼影说的青衫人！
他望着顾昭手中的判官笔，瞳孔缩成针尖：你...你是阴司的人？
影门的狗。沈青竹的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说，南陈国师是不是也掺了一脚？
瘦子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你以为...就凭你？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月婵那小娘们...早...
顾昭甩了个耳光，震得瘦子咬碎了后槽牙。
他取出孟婆汤的陶瓶，指尖掐住瘦子的下巴：我劝你配合些。
记忆如潮水涌来。
顾昭的瞳孔骤缩——瘦子脑海里闪过南陈国师府的飞檐，闪过月婵捧着星图的侧影，闪过影门门主与白须老道碰杯的画面。
南陈国师...沈青竹的剑差点掉在地上，他不是最恨影门吗？
假的。顾昭松开手，瘦子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他们早勾搭上了。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突然按住心口——那里像被人扎了根细针，隐隐作痛。
鬼影！他大喊。
黑雾从地底涌出，鬼影单膝跪地：主上。
带三队阴兵，秘密前往南陈边界。顾昭的声音沉得像铅块，不管用什么办法，护住月婵。
鬼影消失的瞬间，顾昭听见远处传来鸽哨。
他抬头望去，一只灰鸽正掠过营墙，爪间系着染血的信笺——那是南陈的传信鸽。
月婵...他望着渐亮的天色，低声自语，你那边的夜，可还没到尽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