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顾昭腰间平安符的灼痛顺着肌肤窜上脊椎。
他低头时，符纸边缘渗开的血珠正沿着纹路爬向并蒂莲的花蕊——那是沈青竹用本命精血绣的，三年前他在青鸾卫地牢替她挡下三刀时，她红着眼眶塞给他的。
大人！哨探的马蹄声撞碎夜的寂静，滚鞍落马时带翻了半人高的草垛，猎户城外十里，北魏铁血王庭军！旗上龙纹烧着黑火，为首的......他喉结滚动，是拓跋宏的脸！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方才拓跋宏消散前的笑，那抹诡异的弧度像根细针，扎得他识海生疼。
镇魂殿在识海里嗡嗡作响，九重宫阙的飞檐下，十位阴将虚影若隐若现，白起的甲叶震颤声混着远处的狼嚎，在他耳边炸响。
青竹。他转身时，月光正落在沈青竹的剑鞘上。
她发间银铃被风掀起，碎响里裹着她压低的声音：我在。
顾昭指腹摩挲着平安符上的血线，西山粮道，你带青鸾卫去。他顿了顿，记得用你那柄淬了寒蝉毒的匕首——拓跋宏喜欢玩替身，别让他的影子混进粮草车。
沈青竹的指尖在剑柄上顿了顿。
她望着顾昭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那力道轻得像片雪，却烫得他心口发疼：你答应过我，打完这仗去看桃花。
等龙纹旗烧完，我陪你看十里桃花。顾昭反握住她的手，触感是习武人特有的薄茧，让阿九跟你去，他的鹰能在半里外闻出血腥味。
沈青竹松开手，转身时银铃碎成一串脆响。
她的背影融入夜色前，突然侧头：顾昭，若我回来晚了......
不会。顾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比我更想活。
阴帝。白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刮擦的冷意。
这位杀神转世的阴将单膝跪地，玄铁重剑插在地上，末将请战。
顾昭抬头，看见韩信不知何时立在垛口。
这位谋圣转世的谋士正抚着长须，目光扫过北方翻涌的战云：拓跋宏用龙脉养黑炎龙，烧的不是粮草，是猎户城的气数。他指尖点在城头地图上，护城河两岸，困龙阵得在子时前布完。
韩先生的阵，我来守。白起按剑起身，甲胄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寒鸦，十万大军？末将的阴兵，够啃。
顾昭摸出判官笔，金墨在掌心凝成细流。
他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突然笑了：白将军，你带阴兵正面压阵。他将笔锋指向护城河，韩先生，困龙阵要活口——我要知道，拓跋宏藏在龙纹旗里的，究竟是真身，还是......他顿了顿，另一条黄泉引。
韩信眼睛微亮：大人是说......
拓跋宏提过黄泉引的秘密。顾昭指节叩了叩识海，那里有团暖光随着心跳起伏，他的灵体崩解前，那团光突然发烫。他握紧判官笔，去查，所有龙纹旗上的黑火，是不是用怨气养的。
末将领命。韩信转身时，广袖扫过城头积灰，露出下面刻了三年的阵眼。
报——！又一声急报撕裂夜空。
这次来的是猎户城守将赵无极，他铠甲上沾着血，脸上划了道口子，北门被黑炎龙烧穿了！那畜生......那畜生吐息能化铁！
顾昭跃上垛口。
北门外，一条数十丈长的黑炎龙正盘在半空，龙鳞上的火焰烧得空气扭曲，所过之处，木栅成灰，箭塔融化。
龙首下，十万北魏军举着绘有龙纹的火把，喊杀声像潮水般涌来。
黑炎龙。白起眯起眼，重剑嗡鸣出鞘，是北魏龙脉所化。当年太武帝焚佛屠城，怨气养了这东西三百年。
怨气......顾昭的指尖抵住眉心，镇魂殿里突然浮现出黑炎龙的虚影。
他看见龙腹下缠着无数半透明的魂魄，正被火焰灼得发出尖啸——那是被拓跋宏用黄泉引拘来的冤魂，用冤魂养龙脉，好狠的棋。
大人！赵无极抹了把脸上的血，我带三千守军死战，但那龙......他声音发颤，它不怕刀枪！
顾昭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赵无极一怔，就见顾昭眼中泛起幽光，识海里的镇魂殿飞檐上，判官灯一盏盏亮起。
沈青竹的阴兵到了吗？他问。
方才看见一队黑影掠过西山。韩信指向北方，敌军侧翼的粮车，着火了。
顾昭望去，果然有几处火光在北魏军阵中炸开。
那些火没有烟，烧得极快，不过片刻就将三辆粮车吞成焦炭。
负责看守的北魏兵惊恐地后退，有人举刀乱砍，却砍了个空——阴兵无形，正顺着他们的甲缝往里钻。
好手段。白起露出狼一样的笑，青竹姑娘的阴兵，比三年前利索了。
该我们动了。顾昭跳上城墙，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圈，赵将军，带你的人守住缺口。他指向黑炎龙，等我引动阴风，你就带着骑兵冲出去——龙腹下的冤魂最怕活人气，他们乱了，龙就弱了。
末将遵命！赵无极抹了把脸，血污里露出雪白的牙齿，大人，我这条命，今天就拴在您阵脚上！
顾昭望着他跃下城墙的背影，转身对韩信道：困龙阵，现在。
韩信抚须一笑，袖中飞出七枚青铜钉。
钉子落在护城河两岸，发出清越的鸣响。
刹那间，河水翻涌，水面浮起金色符文，像条看不见的锁链，缠住了黑炎龙的龙尾。
嗷——！黑炎龙发出刺耳的龙吟，龙尾猛力一甩，却被符文锁链勒出火星。
白将军。顾昭举起判官笔，金墨在半空划出字，阴兵主力，上！
白起仰天长啸，身后的阴将虚影同时举剑。
原本隐在暗处的阴兵如潮水般涌出，他们穿着玄铁重甲，面无表情地冲进北魏军阵。
刀枪穿过他们的身体，却只激起一片黑雾；他们的刀砍在敌军身上，却能劈开甲胄，在活人身上留下焦黑的伤口。
北魏军阵开始动摇。
有士兵尖叫着跪地磕头，有将领挥刀乱砍，却砍了个空。
黑炎龙的龙吟更急了，龙首不断砸向地面，却始终挣不脱困龙阵的锁链。
差不多了。顾昭深吸一口气，舌尖咬破，血珠滴在判官笔上。
金墨突然变成血色，他在城头画出一个巨大的字，黄泉引，开！
识海里的暖光突然爆发，顾昭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脚底钻进地下。
他听见无数冤魂的呜咽，看见地底的怨气如龙卷风般升起，化作黑色阴风，裹着腐臭的气息，扑向黑炎龙。
黑炎龙的火焰明显弱了。
它发出哀鸣，龙鳞上的黑火被阴风扑灭，露出下面灰白的龙身——那是龙脉被怨气反噬的迹象。
冲啊！赵无极的吼声炸响。
他骑着黑马从缺口冲出，身后跟着两千骑兵，马刀在火光中划出银弧。
北魏军被阴兵和骑兵前后夹击，阵型彻底崩溃，潮水般向后退去。
顾昭望着退到十里外的敌军，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拓跋宏不可能只带十万大军来送死，黑炎龙也不过是前菜。
夜风卷着焦糊味掠过他的衣摆。
远处，沈青竹的银铃响从西山方向传来，混着青鸾卫清越的号角。
顾昭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血线已经止住了，并蒂莲的花蕊上，凝着一滴未干的血珠。
拓跋宏，你终于来了......他望着北方的战云，低声道，这一战，我等你很久了。
城头的判官灯突然全部亮起，照得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镇魂殿在识海里轻轻震颤，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苏醒——那是九幽镇魂阵的阵眼，正在等待最后的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