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晨雾未散时，探马的马蹄声踏碎了猎户村的宁静。
顾昭正蹲在灶前添柴，铁锅里的粟米粥咕嘟作响，听见院外急促的脚步声，手指在柴禾上顿了顿——是三长两短的暗号，他教给暗卫们的紧急汇报节奏。
顾先生！探马掀开门帘，额角还挂着未干的露水，军报被他攥得发皱，赵无极大军改了行程！
原说两日后到，现下已过青石峡，最快今夜就能到村外三十里扎营！
顾昭起身时带翻了柴筐，干枝噼啪落了一地。
他接过军报扫了眼，墨迹未干的三千步卒火铳营几个字刺得瞳孔微缩。
窗外传来沈青竹的脚步声，她今日换了身青灰短打，腰间悬着未出鞘的剑，剑穗在晨风里摇晃。
怎么说？她直接问，目光扫过顾昭手里的军报。
来得比预想的要快。顾昭把军报递给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角——那是他昨夜用判官笔在木头上刻的战术图，高德全急了，怕夜长梦多。
沈青竹扫完军报，指甲在火铳营三个字上掐出白印。
梁国火铳虽不如北周礼器营的犀利，但三千步卒压过来，猎户村这点人手连塞牙缝都不够。
她抬头时，正撞进顾昭沉如深潭的眼，那里没有慌乱，倒像藏着把烧红的刀。
正面硬拼？她故意问。
你说呢？顾昭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块炭，在墙上画出简略的地图，青石峡到猎户村，必经黑松林。
黑松林往东十里是敌军粮道，二十车粮草，五队护粮兵——他的炭笔顿在位置，昨夜我让白无常去探过，护粮营的校尉是个酒囊饭袋，每晚要喝三坛烧刀子。
沈青竹突然明白了。
她望着墙上的炭痕，喉间滚过声低笑，剑穗在掌心缠了两圈：断粮道，乱其心。好手段！
但得有人去做。顾昭转身，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剑上，暗卫的本事，该见见光了。
月光爬过黑松林时，沈青竹蹲在粮道旁的老槐树上，树皮蹭得手背生疼。
她下方五丈处，护粮营的篝火明灭，校尉的骂声混着酒气飘上来：奶奶的，这鬼地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青主。柳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缩在灌木丛里，脸上涂着草汁伪装，东头岗哨换班了，两个新兵。
沈青竹摸出腰间的竹哨，轻轻吹了声。
七道黑影从不同方向窜出，像七把最锋利的刀——这是她带出来的暗卫，最精锐的青锋七卫。
她自己则倒挂着滑下树，脚尖点地时已换了身护粮兵的粗布短打，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晃了晃，是从校尉帐篷里顺来的。
兄弟，借个火。她走到岗哨前，摸出旱烟袋，语气粗得像砂纸。
那新兵打了个酒嗝，划着火折子：大半夜的抽什么烟——话音未落，后颈一麻，整个人软倒在她怀里。
沈青竹接住他，对旁边目瞪口呆的另一个新兵笑了笑：哥几个累了，我替你们守会儿。
等柳烟带着人摸进粮草车时，沈青竹已用迷魂香混着井水灌进了军用水囊。
那是她十二岁执行任务时从南疆巫女那里换的，说是能让人看见亡妻哭坟、恶鬼索命，实则无毒，就是让人失了方寸。
她蹲在粮车下，用匕首挑开的封条，又贴上提前伪造的标识——等明天赵无极发现粮草里掺了陈军的霉米，怕是要气疯。
后半夜起了雾。
顾昭站在猎户村的高坡上，望着黑松林方向忽明忽暗的火光，手里的判官笔微微发烫。
白无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盔甲上还沾着露水：殿下，阴兵已备齐，三百阴骑，五十阴弓手。
等沈青竹信号。顾昭摸了摸胸前的镇魂玉，那是镇魂殿的信物，她若得手，你带阴兵绕到敌军后营，专挑火把、粮车烧。记住，只吓人，不杀人。
白无常的脸在雾里忽隐忽现，他抱了抱拳：
第三日辰时，赵无极大军的号角声震得林子里的鸟扑棱棱乱飞。
顾昭趴在灌木丛里，用望远镜望着敌军阵营——果不其然，粮草车前围了一圈人，校尉的骂声能传到半里外：这他娘的是陈军的霉米！谁换的封条？
报——水源有异！探兵跌跌撞撞跑来，好多兄弟喝了水就吐，说看见...看见鬼！
赵无极大步走到水囊前，舀了勺水灌进嘴里，刚咽下去就猛咳起来：什么味儿！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分明是大白天，却看见自家战死的亲卫站在对面，血从脖子里汩汩往外冒。鬼！有鬼！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帅旗。
时机到了。顾昭放下望远镜，对着怀里的镇魂玉低喝，白无常，动手！
刹那间，敌军后营腾起冲天火光。
阴兵们如黑烟般穿透帐篷，有的举着燃烧的火把，有的披头散发嚎哭，士兵们尖叫着四处乱窜，火铳砸在地上都没人捡。
赵无极强撑着拔剑，却见半空中浮起个白影，盔甲上的血痕还在往下滴——是白无常，他的长枪尖正指着赵无极的咽喉。
赵无极大吼一声，转身就往山道里钻。
他没想到，沈青竹早带着暗卫等在那里。
她的剑出鞘时带起风声，青锋掠过赵无极脖颈的瞬间，顾昭听见她说：萧绎要的是活口，可你害了我三十个兄弟。
血溅在山道的石头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战斗结束时已是黄昏。
顾昭站在敌军主营前，望着满地狼藉的火铳和破碎的军旗，嘴角勾起抹淡笑。
沈青竹从山道上下来，剑上的血还没擦，发梢沾着草屑：你比我想得更能等。
你比我想得更狠。顾昭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尖碰到她耳尖时，感觉到那点烫，不是狠，是必须赢。她重复着自己昨夜说的话，目光却软得像山间的雾。
远处传来白无常的脚步声，他的盔甲上还沾着血，却在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抱了抱拳：阴兵损耗三十，已送回镇魂殿修养。说完便化作光点消失在暮色里。
顾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心微微一蹙。
沈青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要开口，就听见村外传来马蹄声——是柳烟带着探马回来，手里举着封密报，脸色比夜色还沉：顾先生，长沙城方向有动静，萧绎的亲卫营...来了。
顾昭接过密报，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沈青竹凑近看了眼，只见上面八个字：阴司现世，速查其源。
山风卷着硝烟吹过，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