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拉着沈青竹跃过最后一道矮墙时，后颈还残留着方才短刀擦过的凉意。
沈青竹的手在他掌心沁着冷汗，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白——方才那两个死士的攻击太突然，若不是他提前破解了周府暗卫的暗号，此刻她的胸口怕是已被短刀贯穿。
到了。他松开手，猎户城的火把在前方连成一片暖黄，像一串被风吹散的星子。
沈青竹踉跄两步，扶住旁边的木栅栏，这才发现自己膝盖在发抖——方才为了引那两个死士现身，她故意露出破绽，可真当刀锋逼近时，心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顾昭转身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指尖触到她耳尖的滚烫，忽然低笑一声：青竹，你方才挥剑的弧度偏了半寸。
沈青竹猛地抬头，眼中的慌乱瞬间凝成冷刃：那是为了诱敌！
我知道。顾昭的声音放软，月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一把碎银，所以我才赶在第二刀前到。他指腹擦过她脸颊未干的血渍，但下次...别拿自己当饵。
沈青竹喉间一哽，正要反驳，营门处传来铁牛的大嗓门：将军！
李大人的暗桩送来消息，周怀安的私兵今夜往北边山坳挪了三百人！
顾昭的目光瞬间冷如刀锋，他拍了拍沈青竹的肩：去换身干净衣裳，半个时辰后议事厅见。
议事厅的烛火噼啪作响，顾昭站在沙盘前，指尖划过荆州城的标记。
铁牛、赵无极等将领围在两侧，沈青竹换了身月白劲装，发尾还滴着水——她方才用冷水泼了脸，试图压下心跳。
周怀安要反，不是一日两日了。顾昭指尖点在边关会盟台的位置，他私通北陈的密信，我让人抄了七份，分别送到湘东王、南陈礼部、甚至北周的商队手里。
但这些都不够。
不够？铁牛挠了挠头，那咱直接端了他老巢呗！
他要的是我的命。顾昭扯出抹冷笑，所以我得给他送上门的机会。他转向沈青竹，青竹，明日辰时，你带人在城门口放话，说顾某已与周大人达成协议，三日后边关会盟，我亲自去签归顺书。
沈青竹瞳孔微缩：你要当饵？
狼在洞里，怎么打？顾昭指尖敲了敲沙盘上的山坳，他的私兵藏在那里，暗桩埋在营里，我得让他以为鱼上钩了，才会把爪子全伸出来。他看向赵无极，赵统领，你带两百精锐假扮我的亲卫，明日起在营里晃悠，越招摇越好。
赵无极抱拳道：末将明白。
还有。顾昭目光扫过众人，今夜子时，所有巡逻队减到平时的三成，营门只留两个老弱兵守着。
铁牛急了：那要是有刺客混进来——
我要的就是刺客。顾昭指节抵着下巴，周怀安的影卫，是他最信任的暗桩。
我放出归顺的消息，他必定派鬼影来探虚实，甚至刺杀。他笑了笑，赵统领的亲卫里，该有几个自己人
众人恍然。沈青竹攥紧腰间的剑穗，突然开口：我跟你去会盟。
不行。顾昭斩钉截铁，你留在营里，等我信号。他顿了顿，声音放柔，青竹，我需要你替我守好后方。
沈青竹咬住下唇，最终别过脸：知道了。
三日后的黄昏，周怀安在山坳的密营里灌下第三坛酒。
鬼影的传信还在他掌心发烫：顾昭的亲卫已到会盟台，守卫松懈，确有归顺之意。
蠢货。他拍开酒坛，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还真以为本将想跟他平分边关？
等他签了归顺书，老子的刀就捅进他心口！他看向帐外的阴影，鬼影，今夜子时，你带二十死士混进顾营，烧了粮草，杀了他的副将——
大人。阴影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属下去。
暴雨是在子时落下来的。
顾昭站在帐外，看雨帘把火把的光揉成模糊的橙点。
他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功德金芒在笔杆上流转——白日里，他让人在会盟台撒了掺着朱砂的酒，那些酒气里的怨气，足够他画三道镇魂符。
将军，营门方向有动静。铁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转身，看见两个身影顺着排水渠摸进来，其中一个的脚步极轻，像是踩在棉花上——是鬼影。
他对铁牛使了个眼色，铁牛会意，咳嗽两声，巡逻队的脚步声突然转向东边。
鬼影的呼吸一滞。
他贴着墙根摸到粮草帐前，刚要摸火折子，身后突然响起铁器相撞的脆响。
他回头，看见赵无极提着唐刀站在雨里，刀身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他的两个手下，已经倒在泥水里。
你是谁？鬼影的短刀滑出袖管。
顾将军的刀。赵无极甩了甩刀上的雨水，专门砍鬼的刀。
刀光在雨幕里划出银弧，鬼影的短刀迎上去，却在相撞的瞬间被震得虎口发麻——这唐刀里灌了玄铁，重得离谱。
他正要后退，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是根拇指粗的麻绳，另一端绑在木桩上。
顾将军说，你这种影卫，最怕被缠住手脚。赵无极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带回去。
顾昭的帐篷里，鬼影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浸了迷药的布。
顾昭捏着孟婆汤的陶瓶，指尖浮起功德金芒：现在，我要看看你脑子里藏了什么。他掰开鬼影的嘴，将汤喂下，片刻后，鬼影的眼神变得空茫。
周怀安的私兵藏在北边山坳，有三千人。鬼影的声音机械得像木偶，会盟台地下埋了炸药，顾昭一签字就引爆。
粮草帐的火折子是特制的，烧起来三天不灭。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早料到周怀安有后手，却没想到是同归于尽的狠招。
他拍了拍鬼影的脸：还有呢？
周怀安让属下去杀沈青竹。鬼影继续道，他说那女人太能打，留着是祸害。
顾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转头对铁牛道：去通知沈青竹，让她别出帐。又对赵无极点了点头，把鬼影关起来，等天亮。
暴雨在子夜最猛的时候，顾昭站在演武场中央，掌心的镇魂符被功德金芒烧得透亮。
他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个巨大的阵图，鲜血混着雨水渗进泥土，阵眼处的青铜灯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阴司有令，镇魂为兵！他低喝一声，阵图里腾起无数黑雾，渐渐凝成人形——五百阴兵，青面獠牙，手持鬼头刀，在雨幕里若隐若现。
目标，周怀安的山坳密营。顾昭指向北方，杀主将，不杀降卒。
阴兵们发出低沉的嘶吼，像一阵冷风卷过演武场，转眼消失在雨幕里。
周怀安的中军帐里，他正抱着酒坛傻笑。
案上的沙漏只剩最后一粒沙——再有半个时辰，顾昭就该到会盟台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顾昭啊顾昭，你以为本将是萧绎那种蠢货？
等你死了，这边关...哈哈哈哈！
帐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他抬头，看见帐布被什么东西掀开，一个青面鬼卒举着刀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它的脸颊往下淌，却在离地三寸的地方消失不见。
鬼...鬼！周怀安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酒坛。
酒液浸湿了他的靴子，他这才发现，帐外全是这样的鬼卒，他们的刀穿透了木墙，穿透了盾牌，就像穿透空气。
为首的阴兵举起刀，刀光掠过周怀安的脖颈时，他突然清醒过来——这不是鬼，是顾昭的阴司手段！
他想喊，喉咙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只能看着鬼卒的刀面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顾昭...你骗我！他最后一声尖叫被雨声吞没。
黎明时分，顾昭的营门前围满了士兵。
周怀安被绑在马背上，头发散乱，脸上青肿——阴兵没杀他，只废了他的武功。
沈青竹站在顾昭身侧，剑鞘上还沾着雨水，她盯着周怀安的脸，目光像淬了毒的剑。
周怀安，通敌北陈，私养死士，意图弑主。顾昭的声音响彻校场，今日，当众问斩！
沈青竹的剑地出鞘。
剑光闪过的瞬间，周怀安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溅在她的剑刃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校场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顾昭看向台下，看见各营的将领都在抱拳，连之前观望的几个百夫长都红了眼——他们的家人，曾被周怀安的私兵洗劫过。
沈青竹擦剑的手突然顿住。
她望着剑身上的血珠，想起昨夜顾昭说的话：青竹，你替我守好后方。可他不知道，她在帐外站了半宿，听着暴雨里的风声，想着若他真的出事...
青竹？顾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迅速将剑入鞘，转身时已恢复清冷：将军，北陈的使者到了。
顾昭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大帐。
沈青竹望着他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抚上剑柄。
剑刃上的血还未干透，在晨光里泛着暗紫，像某种未说出口的心事。
校场的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她低头看了眼剑穗——那是前日顾昭替她系的，用的是他大氅里的丝线。
此刻，穗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极了他说别拿自己当饵时，眼底的那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