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阴云撕成碎片，雁门关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晃，将顾昭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站在关隘最高处，掌心的平安符还带着沈青竹指尖的温度——方才她接过符时，指腹轻轻擦过他手背，像片沾了霜的竹叶。
吼——！
北方传来的嘶吼震得城砖簌簌落灰。
顾昭抬眼，便见黑红色的雾气在半空凝结成军阵：披甲的虚影扛着骨矛，眼眶里燃着幽蓝鬼火，喉间发出的不是人吼，而是千万冤魂叠在一起的呜咽。
十万铁血王庭军，就这么从血雾里踏空而来，铁蹄声震得大地都在发抖。
血祭成了。顾昭咬了咬牙。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黄泉河在翻涌，白起的甲胄震得嗡嗡作响，连韩信的竹简都自动展开，墨迹在竹片上流淌成战图。
顾公子！沈青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跃上城垛，乌鞘剑出鞘三寸，剑气裹着寒霜掠过顾昭耳际，南梁军已列阵关外，末将请战——
青竹。顾昭转身，伸手按住她持剑的手背。
她的手冷得像块冰，却在他掌心轻轻颤了颤，你带三千轻骑绕到左翼，等韩信的阵起，就冲散他们的后队。他指腹摩挲她手背上的剑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记住，看见阴兵退潮时，立刻回撤。
沈青竹的耳尖瞬间红了。
她猛地抽回手，剑穗却缠上了他的指尖：谁要你教？话虽硬，目光却扫过他腰间的判官笔，那你呢？
我有白起。顾昭笑了笑，转身走向关隘缺口。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绣着镇魂纹的里衬——那是沈青竹连夜绣的，说能挡阴煞。
识海里，白起的虚影跨出幽冥之门。
他的长戟沾着黄泉的水，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细小的冰纹。宿主。他的声音像铁锥撞在青铜上，这血魂军，弱。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铁血王庭军已冲到关前。
为首的鬼将举起骨刀，刀光劈开空气，带起腥风刮得顾昭眼皮生疼。
白起吐字如剑。
长戟划出银弧，不是劈，是斩。
鬼将的骨刀刚碰到戟尖，就像纸糊的般碎成黑灰。
更恐怖的是那股气势——杀伐之神的威压铺天盖地压下来，前排的血魂军直接被震散，鬼火噗噗熄灭，连哭嚎都卡在喉咙里。
顾昭握紧判官笔。
他能看见白起的戟风里裹着黄泉阴气，每杀一个血魂，就有一缕清气飘向识海的镇魂殿——那是功德，是他破局的底气。
宿主请看。韩信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顾昭转头，便见后方的阴兵在雾气里排成八卦阵型，每道阴兵的位置都暗合星象。
最中央的阴帅手持令旗，旗面展开的瞬间，地面腾起黑气，将冲过来的血魂军切成七段。
九宫八卦阵。韩信指尖轻点战图，血魂军虽多，却是死物。困而杀之，事半功倍。
顾昭望着被分割包围的血魂军。
那些虚影在阵里横冲直撞，却始终撞不破黑气织成的网。
阴兵们举着骨剑从地底钻出，专刺血魂的命门——他们本就是冤魂所化，太清楚同类的弱点。
黑鸦在看。顾昭突然低喝。
他盯着战场中央那团最浓的黑雾，那里的血雾始终不散，还在源源不断往血魂军里输送阴气。
他想起无面判官说过，血祭的核心是巫师的命魂，他躲在里面控阵。
末将去斩了他！沈青竹的声音从左翼传来。
顾昭转头，正看见她的乌鞘剑挑飞三个血魂，剑气在月光下凝成青竹形状——那是她的杀招竹破千军。
别冲动！顾昭急得差点喊出声。
他捏碎掌心的传讯符，符纸化作青蝶扑向沈青竹，退！那是陷阱！
话音刚落，中央的黑雾突然暴涨。
黑鸦的身影从雾里浮起，他眼眶涂着血，骨杖上串着九颗人头，每颗人头的嘴都大张着，发出刺耳的尖笑：顾昭，你以为破了我的军阵就能赢？他举起骨杖，九颗人头同时喷出黑血，我这血祭，祭的是十万生魂的怨！是北魏复国的火！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觉到黑鸦的命魂在骨杖里跳动，像团烧红的炭——这老东西把命魂和血祭绑定了，除非同时破了军阵和祭坛，否则杀不死。
白起！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判官笔上，牵制住血魂军！韩信！收缩阵眼！
识海里，白起的长戟扫出半圆。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杀人，而是用戟风将血魂军往阵里逼。
韩信的阵旗猛地一震，黑气骤然收紧，将血魂军压缩成个巨大的球。
现在！顾昭大喝。
他挥起判官笔，金墨在半空划出金光：黑鸦，三日内必亡！
笔锋落下的瞬间，黑鸦的骨杖突然炸裂。
他惨叫一声，命魂从杖里窜出，像只被烫到的蝙蝠往天上逃。
顾昭早有准备，手诀一掐，十二道阴风从地底钻出，缠成锁链捆住黑鸦的命魂。
你！你怎么知道我......
你身上的怨气太浓。顾昭抹去嘴角的血——用判官笔写命格消耗太大，血祭的核心，从来不在军阵，在巫师的贪念。
黑鸦的命魂还在挣扎。
顾昭望着他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做判官时，见过太多这样的贪念：为了权力，把十万冤魂当柴烧。
他握紧判官笔，笔尖点向黑鸦的命魂：你该下阿鼻地狱。
不——！
白起的长戟从斜刺里贯来。
这一次不是劈，是挑。
黑鸦的命魂被戟尖刺穿，像团烂泥般瘫在地上，逐渐散成黑雾。
血祭崩了。
十万铁血王庭军同时发出哀鸣，鬼火一盏盏熄灭。
沈青竹的剑停在半空，她望着消散的血雾，又望向顾昭，眼底的寒霜化了些，像春溪融冰。
结束了？她收剑入鞘，剑穗上的银铃轻轻响。
韩信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昭转头，便见这位谋圣转世的阴将望着北方，月光照在他青衫上，衬得他脸色格外苍白，真正的敌人......还没现身。
他话音刚落，天地突然一暗。
顾昭抬头，便见阴云深处闪过一道金光，像把剑劈开了天。
那光只闪了一瞬，却让他识海里的镇魂殿猛地一颤——是熟悉的，却又陌生的气息。
那是......他喃喃。
拓跋宏的龙气。韩信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他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雁门关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血雾往北方去了。
顾昭握紧腰间的平安符，望着阴云里那道若隐若现的金光，突然想起无面判官说过的话：你要面对的，不是一个黑鸦，是整个北魏的执念。
而现在，那执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