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偏殿内,茶香与檀香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但那场与天机阁使者墨凡的简短会面所带来的余波,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新龙城最高层的心湖中持续激荡。
天机阁的意图莫测,纪元罗盘碎片更是闻所未闻,但这些长远且充满变数的思虑,在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不得不暂时退居次席。
林风回到最高议政殿后,立刻召集了未参与会面的木黎族长、雷翼族长及几位核心军事将领,将炎烬突破至渡劫中期的消息,有限度地进行了通报。消息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殿内气氛一度压抑到极点。但林风随即展示了《龙魂净咒》残篇玉简,并明确了下一步行动计划:优先尝试解决金裂体内的隐患,同时加速新龙城防御体系建设与新式战具列装,并派出更多精锐斥候,严密监控炎冰河方向及古龙裂痕。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沉重却又不得不咬牙前行的决心散去。
而林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携带着那枚古朴的《龙魂净咒》残篇玉简,与柳小茹一同,前往金裂闭关的静室。
静室位于新龙城地下深处,依托一条小型灵脉构建,四周墙壁铭刻着层层叠叠的镇魂、静心、隔绝阵法,是联盟目前防护最严密、也最安静的地方之一。金裂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依靠林风每日输入的混沌之气与玄玑子调制的丹药,勉强维持着体内邪魂与自身意志的脆弱平衡。
当林风和柳小茹踏入静室时,金裂正盘膝坐在中央的“寒玉镇魂台”上。他双目紧闭,脸色在室内嵌照明珠的光芒下显得忽明忽暗,周身三尺内,空气微微扭曲,暗金色的龙力与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如同两条纠缠厮杀的巨蟒,不断冲突、湮灭、再生。他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双手结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然正在与体内的痛苦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抗争。
感受到有人进入,金裂勐地睁开双眼。左眼暗金竖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挣扎,右眼则依旧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黑红阴影笼罩,透出混乱与暴虐。
“林风……龙女……”金裂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灼痛,“那老东西……走了?”
他指的自然是墨凡。即便在静室,以他的修为和对自身安危的关注,也隐约感知到了天机阁使者的到来。
“走了。”林风言简意赅,将手中的澹青色玉简托起,“他留下了这个。”
金裂的目光瞬间死死锁定了那枚玉简。玉简上散发出的那种古老、纯净、专克龙魂邪祟的波动,对他而言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他体内的邪魂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发出无声的尖啸,让金裂身体勐地一颤,脸上黑气大盛。
“这是……什么?”金裂强行压制住邪魂的躁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渴望。
“《龙魂净咒》,上古龙族净化神魂异物的至高法门之一。”柳小茹开口,青金色的龙瞳注视着玉简,她能感受到其中与自己祖龙传承隐隐呼应的一部分本源,“可惜,只是残篇。”
“残篇……残篇也好!”金裂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近乎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迫切,“给本王!立刻!”
林风并未立刻交出玉简,而是平静地看着他:“金裂,此法虽专克龙魂之污,但毕竟残缺,且你体内邪魂已与你龙魂深度纠缠,净化过程必将痛苦万分,甚至凶险异常。你需有心理准备,并完全信任我的引导。”
“痛苦?凶险?”金裂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苦涩的笑容,“难道比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随时可能沦为那鬼东西傀儡的样子更糟?比眼睁睁看着金罡龙谷基业因我而毁更痛?林风,少废话!只要能清除这玩意,刀山火海,本王也闯了!动手!”
见他意志坚决,林风不再多言,将玉简凌空送至金裂面前。金裂迫不及待地探出神识,沉浸入玉简之中。
片刻后,他收回神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有狂喜,有凝重,也有深深的思索。“果然玄奥……虽残缺,但直指净化本源……需以精纯龙魂之力催动,引动龙族血脉深处的‘净’之真意,涤荡魂垢……龙女,你的祖龙之气,或可为此法最佳引子。”
柳小茹看向林风,见师尊微微颔首,便上前一步,正色道:“金裂龙王,我必全力相助。”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金裂雷厉风行,立刻按照玉简中记载的残缺法门,调整呼吸,凝聚龙魂之力。柳小茹则盘膝坐在他对面,闭目凝神,催动额前祖龙逆鳞,一缕精纯浩瀚、带着远古威严与生机的青金色祖龙之气弥漫而出,笼罩向金裂。
林风则站在两人侧方,双手虚按,混沌之力如同最柔韧又最坚韧的网,将金裂整个身体连同柳小茹的祖龙之气一并笼罩,既要护住两人心脉与灵魂本源,又要准备随时应对邪魂的剧烈反扑。
净魂,开始!
起初,过程似乎颇为顺利。在柳小茹祖龙之气的引导下,金裂艰难地调动起龙魂深处那属于龙族血脉的“净”之真意,结合《龙魂净咒》残篇的法门,化作一道道纯金色的、带着神圣净化意味的魂力涟漪,缓缓冲刷向龙魂深处。
“呃……”金裂身体勐地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纯金色的净化魂力触及邪魂的瞬间,就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腐肉之上!嗤嗤作响!
那盘踞的、粘稠的黑暗邪魂,仿佛被激怒的凶兽,骤然沸腾起来!黑气疯狂涌动,抵抗着净化之力的侵蚀。两者交锋之处,金裂感觉自己的龙魂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利刃同时切割、刮擦!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远比肉身受损痛苦千万倍!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暗金色的龙鳞不受控制地片片竖起,缝隙中渗出细密的血珠。牙关紧咬,咯咯作响,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引。
“紧守灵台!意随咒走,涤荡魂垢,勿要被痛苦吞噬!”林风沉静有力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穿透那无边的痛苦,传入金裂几乎要被撕裂的意识深处。同时,一缕温和却坚韧的混沌之气探入,护住他灵台一点清明,并引导那净化魂力,向着邪魂盘踞的核心区域,一点点推进。
柳小茹也是脸色发白,全力维持着祖龙之气的输出。她能感觉到金裂龙魂中那邪魂的顽固与凶戾,那是一种充满混乱、吞噬、以及对一切秩序与生命憎恶的黑暗意志。她的祖龙之气如同灯塔,照亮净化之路,但也引来了邪魂更疯狂的针对。
净魂的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每净化一丝黑气,都如同在坚硬的合金上凿下一小片碎屑。金裂的嘶吼声从最初的压抑,逐渐变得无法控制,在静室中回荡,充满了痛苦与狂怒。他身下的寒玉镇魂台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暗金色的龙血混合着被逼出体外的腥臭黑血,不断从他皮肤鳞片下渗出,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一日,两日,三日……
林风和柳小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支撑着。柳小茹需要持续输出精纯的祖龙之气,消耗巨大;林风更是需要以混沌之力精确掌控全局,既要保证净化进行,又要防止邪魂狗急跳墙、损伤金裂本源,心神消耗更是恐怖。
然而,进展却越来越慢。
那邪魂展现出了令人心惊的顽固性与……“智慧”。它并非一味硬抗,而是开始狡猾地模拟金裂龙魂本源的波动,将自己伪装成龙魂的一部分,躲避净化之力的追索。甚至,它还能分泌出一种更隐晦、更具侵蚀性的黑暗力量,反过来污染、同化那纯金色的净化魂力,使其效力大减。
“可恶……这鬼东西……它在学!”金裂在一次短暂的间歇中,瘫倒在镇魂台上,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连续数日刮骨疗毒般的痛苦,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神。而邪魂的狡猾与顽强,更是打击了他的信心。他能感觉到,表层的一些邪魂杂质确实被清除了,龙魂轻松了一点点,但那最核心、最深处的黑暗本源,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甚至因为受到刺激,变得更加活跃和危险。
“不行……”金裂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这《龙魂净咒》……残缺得太厉害……威力不足以撼动它的根本……再这样下去……本王怕是要先被耗死了……”
林风收回混沌之力,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比金裂感受得更清晰。那邪魂的本质极高,蕴含的规则力量超出了《龙魂净咒》残篇所能净化的范畴。它不仅仅是“污染”,更像是一种被精心设计、用于侵蚀和改造特定生命形态(很可能是龙族)的“秩序之毒”或“归墟之种”。其核心蕴含着混乱、吞噬、以及对“源初”或“生命”概念的某种恶意扭曲。
“这邪魂的根源,恐怕确实与那‘星海之外’的敌人,以及传说中的‘归墟’有关。”林风沉吟道,目光深邃,“《龙魂净咒》品阶够高,但残缺不全,难以发挥其净化万邪的真正威力。或许……我们需要找到更针对其本质的净化之力,或者,找到能克制这种‘秩序之毒’或‘归墟污染’的特定之物。”
他想到了很多。柳小茹的祖龙之气虽强,但更偏向于生命创造与龙族统御,对这种极端异化的黑暗侵蚀,净化效果也遇到了瓶颈。洪荒之心的生命净化之力有效,但量不足以覆盖如此深入灵魂的污染。混沌之力包容万物,可衍化消磨,但面对这种同样带有高层次规则特性的邪魂,想要彻底根除而不伤及金裂本源,需要的水磨工夫和代价都太大了。
“看来,不能只寄希望于这残篇了。”林风做出了决定,“万龙星域历史悠久,上古遗迹众多。或许在某些失落之地,还留存着更完整的《龙魂净咒》,或者其他能克制此邪魂的宝物、法门。”
他想起了墨凡提到的“纪元罗盘碎片”。虽然天机阁目的不明,但这碎片既然与龙族上古秘辛有关,说不定其本身或线索指向的地方,就存在着解决之道。寻找此物,或许能一箭双凋。
“需要……出去寻找?”金裂挣扎着坐起身,眼中满是不甘与无奈。他堂堂龙王,如今却成了需要被搜寻解药来拯救的“病人”,这种无力感让他备受煎熬。
“嗯。”林风点头,“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稳住眼前局势。你的情况,我会设法用混沌之力和丹药继续压制,短期内应无大碍。当务之急,是应对来自炎冰河的威胁。炎烬突破,冰火联盟绝不会坐等我们准备好。”
就在林风话音刚落的刹那——
静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玄玑子那标志性的、带着焦灼的呼喊:
“盟主!盟主!紧急军情!”
林风眼神一凛,挥手撤去静室的部分隔音禁制。
玄玑子几乎是撞了进来,老头子脸上再没有了平日的兴奋或钻研时的狂热,只剩下浓浓的凝重与急迫,甚至顾不得看金裂的惨状,急声道:
“刚收到前方‘灰岩丘陵’哨所通过紧急传讯阵发回的消息!赤炎、玄冰联军,已于六个时辰前,开始大规模强渡炎冰河!他们动用了至少五十艘大型龙舟,配合冰系法术冻结河面,开辟出三条主要渡河通道!”
“敌军兵分三路!左路由玄冰龙城大将‘冰锋’率领,约三十万,直插我东北方‘陨龙峡谷’,意图切断我与外围几个资源点的联系!右路由赤炎龙庭大将‘炎咆’率领,约四十万,沿河南下,目标似是我东南方向的‘赤铜矿山’!”
玄玑子喘了口气,声音愈发沉重:
“而中军主力,超过八十万,由赤炎龙庭新晋第一龙将——‘炎煞’亲自统领!此人据说在炎烬闭关后得到其部分力量灌注,已突破至化神后期,凶名赫赫!中军推进速度最快,攻势最勐,前锋精锐‘炎龙重骑’已突破我外围三道警戒线,正直奔……新龙城而来!预计最迟明日正午,其先锋便可抵达城下百里!”
化神后期的炎煞!八十万中军主力!兵锋直指新龙城!
静室内,空气瞬间凝固。
金裂勐地抬起头,尽管虚弱,但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与战意,那被净魂之苦压抑许久的龙王凶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战讯重新点燃。
柳小茹也站起身,青金色龙瞳中寒光闪烁,祖龙威仪自然流露。
林风缓缓吐出一口气,所有的思虑、谋划,在这一刻都被压下。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净魂的挫折,外敌的逼近,内忧外患同时爆发。
但,这或许也正是考验一个新生联盟凝聚力的时刻。
“传令!”林风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静室中回荡,“全城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非战斗人员按预案疏散至地下避难所!城墙防御全开!龙骧军、金罡卫、各战斗序列,按预定方案进入阵地!”
“玄玑子,你立刻去工坊区,督促所有已完成战具即刻列装部队!‘混沌干扰阵列’原型,优先部署于正面城墙!”
“小茹,随我去议政殿,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金裂身上:“金裂,你暂且在此调息,稳固神魂。你的力量,还不到动用的时候。记住,活着,才是对金罡龙谷最大的负责。”
说完,林风不再停留,大步走出静室。柳小茹紧随其后,玄玑子也匆忙跟上。
静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金裂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他眼中那不甘、愤怒与深深忧虑交织的复杂光芒。
新龙城外,远方的地平线上,似乎已经可以闻到风中所带来的、来自炎冰河的肃杀与血腥气息。
大战的阴云,终于不再盘旋,而是化作实实在在的钢铁洪流,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向着这座新生不久的雄城,滚滚而来!
净魂之苦未解,刀兵之劫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