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若转过身,面对母亲,神情认真。
“姜姐姐说,‘道’已在日常洒扫、辨识药性、调和五味中悄然种下,生根发芽。”
“剩下的,非关外力传授,只需顺其自然,静待花开。”
她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
“她还说……我已被‘点化’,自此往后,修行路上只需勤勉积累。”
“水到渠成,再无瓶颈滞碍之忧。”
“点化?”南宫楚重复着这个词,秀眉微蹙。
这并非南宫家典籍或她所知的修炼体系中常见的术语。
是指醍醐灌顶式的传功?
她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探究。
“姜仙子可曾详解,这‘点化’究竟是何意?又是如何施为?”
南宫星若摇了摇头,冰清的脸上带着同样的不解。
“姜姐姐未细说缘由。只道此乃‘以凡入道’的一种印证。”
“让我不必执着深究其中机理,顺其自然,依照本心前行便好。”
南宫楚默然了。她靠回椅背,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北境之主陆熙,其手段本就如云雾缭山,深不可测。
而能站在他身边,与他结成道侣的姜璃,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这“点化”二字,听起来轻描淡写。
背后代表的却极可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机缘。
她心中掀起波澜,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胸腔的喜悦。
她的女儿,得了如此造化,未来的大道之路,已然铺就了一层坚实而光明的基石!
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伸出手,将女儿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
南宫楚目光柔和而郑重。
“若儿,这是你的造化,亦是你的缘法。姜仙子待你,恩同再造。”
“这份缘,这份情,你要永远铭记于心。”
“女儿明白。”南宫星若感受着母亲掌心传来的温度。
冰清的眼眸中漾开暖意,反手将母亲的手握紧。
南宫星若似乎想起了什么,闲聊般轻声补充道:“倒是东郭源那边……他似乎还在陆前辈那儿。”
“哦?”南宫楚抬起眼,声音维持着平稳,心中却已泛起波澜。
东郭源?他竟仍在陆道友身边?
陆道友说“让他休息几日”、“不必时时盯着”。
她便真的恪守界限,未曾再过问源儿动向,连暗卫那边的例行汇报都略过了。
本以为陆道友只是稍加点拨。
可如今看来……
他是认真的。而且,远比她以为的,要更看重源儿。
这个认知让她心绪莫名复杂。
“陆前辈……似乎很用心在教导他。”南宫星若回忆着观月居所见。
“铺路,烧火,砍竹,观雨……都是些极寻常的事,但源做得很投入。”
“陆前辈偶尔会说一两句话,他便若有所思。”
寻常事……用心教导……
南宫楚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她忽然想起那个月色清朗的夜晚。
陆熙站在荒坡上,指着那株瞬间绽放又寂灭的“一瞬华”,对她说:
【你不走出来,就永远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这样的美好正在悄然孕育,只为了与你相遇的那一刻。】
【那些只为你一人准备的璀璨瞬间……如果因为固守一方天地,因为畏惧改变,就会被永远地错过。】
那时的她,心中震撼,似懂非懂。
如今再品,字字句句,竟像预言,又像无声的叩问。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东郭源已经足够“宽容”,甚至“仁慈”。
给了他暗卫统领的位置,默许了他与古月的往来,在许多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在陆道友眼中,这仍是“牢笼”吗?
她给予的“立足之地”和“生长之光”,是否真的足够?
还是说……她其实也和那些建造牢笼的祖先一样。
自以为是的“恩赐”,本身就是枷锁的一部分?
【如果是以前……】南宫楚在心中无声低语。
【如果是以前的我,得知陆道友如此看重一个分家子弟,一个身负心蛊的暗卫……】
她会怎么做?
她会欣慰吗?不,更可能的是警惕,是权衡。
她会立刻重新评估东郭源的“价值”,计算他可能带来的风险与收益。
她会考虑如何利用这份“看重”,为家族换取更大的利益。
甚至……会下意识地,想要将他更牢固地控制在手心,以免这意外的“变量”脱离掌控。
这才是她受训多年、刻入骨髓的“主母思维”。
可现在呢?
现在,她坐在这里,听着女儿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
心中涌起的,竟是一种……期待?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她一时失神。
“母亲?”
南宫星若的声音将她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
她这才发觉,自己眼神定定地望着虚空某处,失了焦距。
“母亲?”南宫星若冰清的脸上带着关切,“您怎么了?可是累了?”
南宫楚眨了眨眼,迅速敛去眸中所有异色。
她放下茶盏,对女儿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没什么。”她轻声道,伸手为女儿理了理鬓边一丝不乱的长发。
动作间,心中那个盘旋许久的念头,却在此刻清晰无比地落了下来。
如果是以前,她绝不会这么做。
但现在……
她握住女儿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
“若儿,今晚……陪母亲睡,好不好?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母亲有事情想和你说。”
南宫星若微微一怔。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带着依赖的请求了。
她冰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柔和覆盖。
南宫星若轻轻点头:“嗯,好。”
得到女儿的应允,南宫楚仿佛安心了些。
她松开手,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庭院里的灯火在窗纸上晕开模糊的光圈,更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笼罩全城、连星光都透不进来的厚重雾霭。
她静静地望着,看了很久。
【笼门已开,顺风展翅。往后,是乘风破浪,还是折翼尘埃……】
【……皆看他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