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源独自站在小楼前,仰头看了看这栋熟悉的建筑。
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门口那株老梅树,枝头竟已冒出了些微嫩的绿芽。
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不知为何,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感觉全身飘飘然,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但非常不错。
他抬步,走向自己那间位于顶层的居所。
然而,就在他即将穿过那片熟悉的竹林。
踏上通往自己小楼最后一段小径时,那个月亮门,又一次出现在前方。
那里,有一道身影。
东郭源的脚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顿。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身体已经做好了躬身行礼的准备。
“源小子!”
一个苍老却明显带着愉悦的声音响起。
东郭源抬眼望去。
只见南宫磐从月亮门旁的阴影下踱了出来。
与上次的目光不同。
此刻南宫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抚着长须,眼神里充满了赞许和……欣慰?
“磐长老。”东郭源稳住心神,依礼称呼。
“哎,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南宫磐哈哈一笑,竟快步上前,亲手虚扶了一下东郭源的手臂。
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
这个举动,让东郭源真正地愣住了。
“好!好!好啊!”
南宫磐上下打量着东郭源,连说三个“好”字。
“气息浑厚,根基稳固,更胜往昔!”
“这‘化蝶’之术,果真神妙无穷!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的语气亲切得让东郭源有些无所适从。
“长老谬赞,是家族和主母救命之恩,源没齿难忘。”
“嗯,知恩图报,好!”
南宫磐越发满意,他拍了拍东郭源的肩膀,力道不轻。
“经此一役,家族上下都看清了你的忠勇和潜力。”
“老夫和几位长老商议过了,也禀明了主母和家主。”
他顿了顿,笑容更盛,一字一句地宣布:
“自即日起,你,东郭源,便是东郭家的第四位实权长老!”
“享长老供奉,可参与家族核心议事,并统领包括原暗卫一部在内的东郭家战备力量!”
东郭源瞳孔微微收缩,彻底怔在原地。
长……老?东郭家第四位长老?统领战备力量?
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
这代表着真正的权势、地位、资源,以及……某种程度上的“自主”。
这是东郭家子弟所能达到的,除却主家恩赐外的最高位置之一!
看着东郭源难得一见的怔愣模样,南宫磐又是一阵畅快的大笑。
“怎么?高兴傻了?这是你应得的!”
“你以命护族,力斩强敌,这份功劳和忠勇,家族岂能不重重嘉奖?”
“以后好好干,家族的未来,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南宫磐又勉励了几句,嘱咐他好生休养,熟悉长老事务。
便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东郭源独自站在月亮门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望了望南宫磐消失的方向。
再环顾四周熟悉又似乎焕然一新的景致。
上一次在这里,是警告。
这一次在这里,是认可。
短短时日,天地翻覆。
他没有立刻离开,就那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任由微凉的晚风吹拂脸颊。
心底那丝恍惚渐渐散去。
忽然,他身躯剧烈一震。
一个念头,一个预感,毫无征兆地出现。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步履比平日快了几分,走向自己的小楼。
回到那间简洁的顶层房间,反手关上门。
房间内光线昏暗,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闭上眼睛,神识沉入体内,一寸寸检视着自己的神魂。
东郭源没有发现什么,就像以往那样,找不到心蛊的位置。
然而,那种预感却愈发强烈,如鲠在喉。
【化蝶……】
两个字,蓦然在他心湖炸响。
【那光茧之中,濒死之际,燃烧的似乎是那道枷锁本身?】
【是了……化蝶,化蝶……】
【破茧成蝶,那困锁灵魂的虫蛹,是否也在此刻……一同化去了?】
这个想法让他指尖微微发麻。
如果真是如此……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神魂最深处,那道自七岁起便种下、伴随他长大、塑造他认知、甚至扭曲他部分情感的根源性束缚……
可能,真的……断了。
东郭源猛地睁开眼。
窗外的暮色已然浓重,但他眼中却仿佛有星光炸裂。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在眼前张开,又缓缓握紧。
自由。
这个词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胸膛。
原来,这就是“新生”吗?
不仅仅是从死亡边缘爬回。
更是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重新站在这片天空下。
他缓缓走回蒲团坐下,没有急切,没有彷徨。
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坚定,仿佛暴风雨后宁静的海面,深邃而蕴含着力量。
是时候了。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升起。
破境所需的庞大灵力早已蓄满,经脉已被拓宽至极限。
所缺的,始终是那临门一脚的“悟”。
是足以点燃所有积累、让生命本质发生跃迁的“道火”。
白日里族人的敬仰、权柄的授予、新生的喜悦,此刻都已沉淀。
那份“了无挂碍”的轻盈感,在此时愈发清晰,化作一种内视的明镜,映照出内心最深处的波澜。
“我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挣脱“心蛊”的枷锁后,正缓缓浮现出轮廓。
不是笼中渴望撞破金笼的悲鸟,也不是挣断锁链后只剩茫然的困兽。
他想起化蝶时的“光”。
那光是束缚的终结,却也是它积累的所有“养分”。
他的忠诚、汗水、隐忍、乃至痛苦……
在最终时刻,以一种他从未设想的方式,回馈自身,守护真我,助他完成“涅盘”。
枷锁本身,在生命的尽头,化作了新生的翅膀。
这个领悟,如同月光穿透云层,照亮了他道心上最后一片迷雾。
他的道,或许并非“反抗”或“逃离”,而是“羽化”。
是从“茧”中,看清并接纳自身生命的全部历程。
理解每一段经历。哪怕是束缚与痛苦,都是积蓄力量、打磨心性的“资粮”。
然后,当内在的生机充盈到极致,对“自我”的认知透彻到一定程度。
便顺应那生命本源深处的呼唤,完成从“旧我”到“新我”的蜕变。
如同虫化蝶,并非对虫的否定。而是虫的生命走到了一个节点,内在的蓝图已然绘就。
只等时机成熟,便可破茧而出,展现全然不同的生命形态。
茧,是保护,也是限制,但归根结底,是生命进程的一部分。
他东郭源,亦然。过往的一切,家族的烙印、暗卫的岁月、心蛊的纠缠、乃至濒死的体验……
都是他这具生命成长、沉淀、领悟的“茧”。
他无需憎恨这“茧”,只需明白,此刻,茧内的生机已满,羽翼已丰。
是时候由内而外,去触碰、去理解、进而去超越这层界限了。
他的“悟”,便是看清了这“羽化”的本质,找到了自身生命进程的方向。
念头通达的瞬间,道心骤然圆融,晶莹剔透。
圆满运转的“蛊元经”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心境蜕变,灵力流转的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冲刷积累,而是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律”。
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
如雏鸟啄壳,坚定而富有耐心。
更如蝴蝶在蛹中,静静蓄力,等待展翼的那一刻。
灵力在经脉中流淌,每一次循环,都仿佛在对身体进行更深层次的呼唤,与那“羽化”的道韵隐隐相合。
他感到自己对灵力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微程度。
心念所至,灵力如臂使指,甚至能模拟出羽翼拂动般的细腻波动。
他的意识沉入丹田,内视那枚已是隐隐有奇异纹路的“道基”。
它像是一枚孕育着无限生机的“道种之茧”。
随着他的灵力运转,在与天地间某种玄妙的频率共鸣。
缓慢而坚定地积累着破茧而出的“势”。
他并未急于去冲击那层瓶颈。
悟道,悟道,先“悟”而后“道”成。此刻,他已“悟”了自身之道——
“羽化新生,自在由心”。
这道心根基是如此的稳固、清晰、充满生机。
接下来的,便是水磨功夫。
以这全新的心境为引,以“蛊元经”为舟,以磅礴灵力为薪,在这悟道门槛前,进行最后的积累。
让道心与灵力、与肉身、与神魂,彻底浸润在这“羽化”的道韵之中,等待那个“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完美时机。
东郭源心神空明,物我两忘,彻底沉浸在这玄妙的修炼状态中。
月光洒落,为他披上一层银辉,周身气息圆融流转,与天地间的灵气交换变得异常和谐自然。
仿佛他本身也化作这静夜的一部分,在寂静中孕育着惊天动地的蜕变。
茧已在心,翼已在魂。
何时破壳,一飞冲天?
或许就在下一次深长的呼吸之后,或许还需光阴的打磨。
但此刻,他已然振翅。向着那片再无枷锁的、只属于他自己的苍穹,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飞翔”尝试。
静室无声,只有他平稳深长的呼吸,以及体内那灵力流淌之声。
破茧之日未至,然羽翼已在暗中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