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安娜还在提问，段逸没有回答。他走到中央石碑前，手指在符文槽上轻轻滑动，调出了过去三天的夜间记录。
数据开始滚动。工兵队的守夜时间都在日落后第三个小时，交接十分准时，误差不超过十分钟。他们用身体围成一圈，将幼崽护在中间，轮流站岗。有一次野猪从东山口靠近，两名大地武士提前冲出去，成功将其驱赶。
这并非谁下达的命令，而是他们自己学会去保护同伴。
段逸新建了三个任务模块：外围侦察、关卡驻防、农田巡查。幽影斥候负责巡逻，大地武士镇守哨塔与入口，林语者则检查植物园和水源状况。他设定了轮班时间，但并未强制执行——这些只是建议，通过灵魂链接悄然传入每个人的意识中。
“让他们自己选择。”他说。
艾莉安娜站在观测台边缘，望着下方。“你不怕乱吗？”
“现在更乱？”段逸反问，“他们已经在动了，我只是给他们指一条路。”
第一晚，新安排开始运行。十名幽影斥候分为两组，轮流环绕山谷巡逻；五座哨塔各有一名大地武士值守，牢牢守住所有通道；三名林语者手持检测瓶，在魔法植物园间来回走动，记录土壤湿度与魔力波动。
一切正常。
到了第二夜。
一名幽影斥候发现东侧出现狼群，追击近两公里。等他返回时已是深夜，东山口空置了整整两个小时。
段逸全程目睹，却没有干预。他想看看别人会怎么做。
凌晨四点，一名大地武士从北墙下来，默默绕道前往东山口补巡了一圈。回来时脚步沉重，肩膀微微颤抖，显然已极度疲惫。但他并未休息，而是走向另一位即将上岗的同伴，轻拍对方肩头，指了指眼睛，又朝东方示意。
那名同伴点点头，接过岗位牌，替他承担了上午的值守任务。
两人没有言语，只有动作与眼神的交流。
段逸记下了这一幕。他在数据面板上调出三项指标：岗位覆盖率、应急响应速度、个体能耗。
前一天，岗位覆盖率为82%；次日清晨，升至90%。
应急响应时间从前一天的1分13秒缩短到47秒。
最疲惫的那名武士，能耗峰值下降了15%，因为他得到了支援。
他将数据投射到屏幕上，艾莉安娜一眼便看到了。
“他们换了班。”她说。
“嗯。”
“你的指令里并没有这一条。”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修改？服从命令才是控制的关键！”
段逸转头看着她：“如果我死了，谁来下命令？”
艾莉安娜怔住了。
“他们必须能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继续运转。”段逸指向屏幕，“你看这个武士，发现问题后主动补位；另一个接受请求，调整计划。这不是失控，是配合。”
“可他们不是人……他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不需要变成人。”段逸语气平静，“他们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凡是活下来的种族，都会学会彼此扶持。”
艾莉安娜凝视着数据，手中的卷轴缓缓松开。
“你说过，文明是从盖房子、做饭开始的。”她低声说，“现在呢？”
“现在是轮班。”段逸答道，“是最简单的规则：谁累了，就歇一歇；谁有空，就顶上去。没有奖励，也没有惩罚。但他们做到了。”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幽影斥候收队归巢，大地武士接替巡逻，林语者完成最后一块田地的检查，把记录本交给值班的工兵。交接过程安静而有序。有人递水，有人让路，有人扶起摔倒的同伴。
段逸站在高台上，看见一个幼崽模仿大人，学着登记巡逻时间。他还不会写字，就在纸上画了个太阳，代表白天。
旁边的老工兵看了一眼，点点头，在旁边画了个月亮。
艾莉安娜忽然问：“昨天那个补位的武士，后来怎么样了？”
“睡了六小时，吃了饭，主动申请今晚再值一班。”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有人替过他。”
艾莉安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然不同。
她不再追问“这算不算失控”。
她问：“你能把这个模式用到别的事上吗？”
段逸摇头：“不能强迫。只能创造条件，让他们看到别人怎么做，然后跟着学。”
“就像孩子看大人。”
“对。”
她低头翻开卷轴，笔尖停在纸上。
许久之后，她写下一行字：协作行为已从被动响应转向主动调节。
她没有写“异常”，也没有写“风险”。
她合上卷轴，轻声说：“我以为秩序必须由上而下建立。原来它也能从下面生长出来。”
段逸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东山口。
一名林语者刚完成巡查，正往回走。途中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摸了摸地面。片刻后站起身，朝最近的哨塔打出手势。
大地武士立刻转身走来。
两人简短交流后，林语者指向一处松动的岩层。武士点头，吹响骨笛。三分钟后，一支维修小队出发，开始加固山坡。
全程无人汇报，也无须请示。
段逸打开记录板，新增一条日志：跨职能协作首次出现。触发条件：发现风险 + 传递信息 + 快速响应。
他抬头望向艾莉安娜。
她正注视着那支小队，嘴唇微动，仿佛想说什么。
段逸静静等待。
她最终只问了一句：“如果以后遇到更大的问题……他们还能自己解决吗？”
段逸望着山谷中往来的人影。绿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们行走、劳作、交接、彼此扶持。就像普通人一样。
他说：“我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但我知道，只要他们还在互相照应，这个部落就不会倒。”
风拂进山谷，掀起他的衣角。
远处，新的巡逻队已经整装待发。幽影斥候走在前方，大地武士紧随其后，林语者居于中间。他们列成一队，沿着既定路线出发。
没有人喊口号。
没有人下令。
但他们步伐一致，走得同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