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站在高台上面，手还有点麻。他没动，只是把手撑在石头台上，手指用力掐着边缘。风吹过来，有点湿，但他站得很稳。
下面已经来了很多人。有穿旧皮甲的猎人，背着断刀的流浪战士，还有几个裹着兽皮的狗头人，还有一个耳朵缺了一块的熊怪青年。他们站在外圈，互相离得不远不近，谁也不说话，也没人靠近高台。
段逸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是绿皮，是哥布林。教会说哥布林吃小孩，拜邪神。现在他说要收留大家，谁会信？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到。
“我是绿皮，没错。但我没吃过人，也没烧过村子。”他停了一下，“你们有人来自北边的灰谷村吗？”
人群里一个老猎人抬起头。他脸上全是皱纹，左脸有一道烫伤的疤。
段逸看着他：“三天前，教会的骑兵路过你们村，拿走了最后一袋黑麦，还把两个孩子吊在树上打，因为爹交不起税。是不是这样？”
老猎人没动，但喉咙动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事。”段逸说，“我派人去看了。我也知道，南边三个难民营被王国征兵队扫了两遍，男人全被抓走，女人卖去了矿场。”
他抬手指向远处山坡上的黑地——那是半个月前被烧掉的窝棚。
“我们修了水渠，种了粮食，救了六个快死的兽人小孩。我们放了俘虏，一根手指都没伤。你们说，这是坏人干的事吗？”
没人回答。
艾莉安娜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她穿着简单的长袍，银色的头发扎在脑后，手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在这里，就说明她是支持段逸的。高等精灵不会帮坏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士兵模样的人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盔甲裂了，腰带是用麻绳绑的。
“你说一起生活……那我们来了，吃什么？死了有人管吗？”
段逸从怀里拿出一块石牌。上面刻着字，边角磨得很光滑。
“粮食是我们自己种的，每天定量发。生病受伤，有人用神术治。”他把石牌递过去，“你不用跪我，也不用改名字。你只要按时站岗、轮班、听命令就行。做完任务，你可以随时走。”
那人盯着石牌，没接。
段逸又说：“我不招奴隶，只找伙伴。你们不是炮灰，是我们的一部分。”
下面开始有人小声说话。
一个披着破斗篷的女人走出来。她是人类，右臂上有鞭子抽过的痕迹，袖口还有干掉的血。
“我问一句。”她的声音很哑，“如果教会打过来，你们真的能挡住？那些白袍法师会用火球炸山头。”
段逸点头：“我们有弩炮塔，埋了陷阱，也设了假营地。他们会以为看穿了我们，结果一头撞进来。”
他看了一眼艾莉安娜。她还是没说话，但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很小，但不少人看到了。
精灵相信他。
老猎人终于走上前。他走得很慢，一步一顿。到了台前，他伸手接过石牌。
“我叫达恩。”他说，“灰谷村最后一个守林人。我带十个人来，都会用弓。”
说完，他单膝跪下，低头：“我愿意加入。”
没人鼓掌，也没人喊。但气氛变了。
接着是一个狗头人队长上来。他戴着铁环项链，接过石牌时手有点抖。
然后是熊怪青年，再是三个逃兵打扮的人类战士。
段逸一个个发石牌，记名字和来历。泥板上的字越来越多，手也不麻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已经有四十七人登记完了。他们按村子或种族分开，在广场边上划地方，准备搭帐篷。
段逸走下高台，站在边上看着。
有人搬石头垒灶台，有人铺草席，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没人吵闹，但一切开始有序。
艾莉安娜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刚才没提打仗的事。”
“我不急着让他们上战场。”段逸说，“我想让他们先相信，这里能活下去。”
她看着那些搭帐篷的人，忽然说：“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不像以前了。”
段逸看向她。
“以前你总说效率、流程、模块。今天你说的是人。”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泥板握得更紧了。
远处，一个新来的民兵正在教同伴怎么用石头压住帐篷角。那人笨手笨脚，试了三次才弄好。旁边的孩子笑了，指着他说：“像只踩进泥坑的鸡。”
笑声很短，但传到了这边。
段逸抬头看天。云散了一些，阳光照在石台上，拉出他长长的影子。
这时，一个穿旧军服的男人走到登记点前。他肩膀歪着，走路一瘸一拐，但背挺得笔直。
他盯着段逸看了很久，才开口。
“我叫科尔。原来是边境第三哨所的了望兵。”他掏出一枚生锈的哨子放在桌上，“我们三十一人守了三年，最后换来一张通缉令，说我们勾结亚人叛国。”
段逸看着他。
“我可以不要粮食，不要药。”男人说，“但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在建避难所，还是在拉一支敢死队？”
段逸拿起哨子，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风起时，勿忘岗哨。”
他把哨子还回去。
“我们建的是家。”他说，“不是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