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家长撤退了，老师们也该下班了。
夏昭谢跟办公室别的老师寒暄两句，收拾东西就出了门。
走到楼道里，却发现还有一班教室的灯没关。
她好心过去关灯，却发现一个角落还有一个学生。
“齐盼，你怎么还不走?”
“夏老师。”
齐盼抬头愣了一下，然后飞快起身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夏昭谢问道：“你怎么不回宿舍写作业？现在离熄灯还比较早。”
齐盼低下头，揪着衣服，“我们…宿舍熄灯早，我想在这把作业写完。”
蓝色校服已经被洗的发白，变形，宽大的校服在她身上像桅杆上撑满的船帆。
夏昭谢知道齐盼的事情，父母借钱供她读书，在送她从山里出来考试时，山洪爆发，无情地只留下她一人。
而那天正好是中考的最后一门。
政府和学校都筹了款，就在齐盼以为生活有盼头的时候，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奶奶得了胰腺癌。
老人想回家，把钱留给齐盼，但是齐盼不要，她要奶奶，不要钱。
可癌症还是无情地带走了她唯一的亲人。
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正承受着人生的狂风暴雨，可是小船仍旧坚韧不屈，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每天努力学习，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夏老师，再见，我回宿舍了。”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夏昭谢摆摆手，“作业写完了吗？”
齐盼拨了一下头发，“还有一点物理，好难。”
“嘿，你别看我教英语的，我上学时候，就物理还可以。”
夏昭谢不会在她面前展示怜悯，齐盼不需要。
齐盼笑了笑，夏昭谢也笑了笑，“偷偷给你透个底，再有一次考试吧，你就可能就分在我们班了。”
她放轻了声音，“到时候，你可以申请换个宿舍，我们班有几个女生，我觉得肯定跟你合得来。”
孩子们没有错，是宿舍制度强行把她们放在了一起，如果是夏昭谢，她可以像万金油适应，秦曦可以一力降十会，毫不忌讳，陈墨会用别的方式交换，总之不会吃亏。
但是齐盼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傲骨，却没有保护壳，过刚易折，夏昭谢还是有些不忍的。
齐盼眨巴眨巴眼，低头去看月亮投下来的影子。
通往宿舍的路昏暗幽静，但是路灯的范围有限，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别的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前面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
夏昭谢循声望去，原来是宿舍东边的停车场。
她一下就听见了秦曦的声音。
“姑姑你别开灯，看我给你找！”
“你找不到怎么办？”
“我的小马贴纸会发光的，你等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
齐盼也听见了，她下意识停下，想往夏老师身后躲。
黑暗中一个人突然窜了出来，撞进齐盼怀里。
“哎呦。”
齐盼后退两步，拉起了地上的秦曦。
“不是，你走路……”
秦曦抱怨的话说了一半，看见是齐盼，立刻咽进肚子里。
“齐盼！你被我撞疼了没？我给你揉揉吧。”
齐盼在学校不是上课就是上厕所，下课根本不出来的，以前被抓去一班还好，现在根本就见不着，难得的机会，秦曦自然不会放过。
齐盼冷着脸推开她，“我没事，我要回宿舍了。”
齐盼讨厌秦曦。
两人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事情还要从夏昭谢带着秦曦巡回开始说起。
夏昭谢带两个班的英语，八班一班，秦曦理所当然跟在两个班混熟了。
齐盼第一次见她，就讨厌她的张狂透顶，被老师带去别的班，怎么会有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她看见那张笑脸，就觉得烦，听说她的家世后，更觉得秦曦满脸写着四个大字，纨绔子弟。
秦曦让齐盼最喜欢的英语课都变得可恨。
后来她总算可以回去老实上课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秦曦注意到她了，还总喜欢跨班缠着她问东问西。
齐盼越是冷脸，秦曦就越热情。
“诶诶，你别走嘛，我把你撞了，我要给你道歉的。”
秦曦想去拉齐盼，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又揪了揪她衣服。
夏昭谢真是没眼看她这副嘴脸。
“咳。”
秦曦才反应过来，连忙问好，“夏老师晚上好。”
毕竟是学生，夏昭谢还是要担忧一下，“你怎么不回家？家长会不是结束了吗？”
“嗯，有点事。”
夏昭谢想起来是校长要留下她，问道：“校长让你干什么？”
秦曦脸有点红，低着头不肯说。
秦砚转着钥匙，从黑暗中赶来，“秦曦，你输了，今天你洗碗。”
她没想到还能看见夏昭谢，愣了一下。
“姑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齐盼，大学霸。”
秦曦抓着人不放，“齐盼，这是我姑姑，秦砚。”
齐盼还是很有礼貌的，“阿姨好。”
“你好。”
秦砚微微一笑，打量了一下她。
秦曦又说道：“姑姑，齐盼可厉害了，英语我们年级第一，而且还拿了很多奖学金……”
夏昭谢突然开口，“齐盼，你先回宿舍吧，马上熄灯了。”
齐盼巴不得离秦曦远一点，立刻把衣服从秦曦手里抽出来。
“夏老师再见，阿姨再见。”
秦曦也挥挥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齐盼背着大书包，转身走了。
刚到宿舍楼下，又听见秦曦的声音。
“齐盼，你拿数学卷子了没，最后一道大题，我有一个更好的方法，你听不听。”
秦曦拉着她的书包，笑眯眯地问道。
秦曦笑得像诱惑小孩的坏阿姨，“这方法绝对比老丁的快，我发誓，不然你打死我。”
齐盼犹豫了，秦曦很聪明，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你不回家吗？”
秦曦信誓旦旦，“我姑姑觉得，一道题的灵感是转瞬即逝的，这种有利于学习的事情，她是不会拒绝的。”
“那你跟我上天台吧。”
秦曦谄媚地帮她领书包，“我来帮你。”
她手刚提上去，咚的一声，书包砸在地上。
齐盼：“……”
“啊哈哈。”秦曦尬笑两声，“我刚没准备好。”
齐盼：“谢谢，我还是自己来吧。”
秦曦就这样把自己姑姑抛弃给了夏老师。
“秦女士，你还真是放心啊，这么晚了……”
“夏老师，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就免了吧。”秦砚幽幽地说道。
秦砚往前一步，略微低头，又用那种坐在讲台下的目光看着她。
高跟鞋踩在土地上，没有什么声音，显得秦砚靠近的一步无足轻重，
可夏昭谢心底的紧张又泛起来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揪紧了身侧的包，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秦砚目光下移，笑了一声，吓成这样？
她又退回原位，“秦曦在学校给夏老师添了不少麻烦，谢谢老师了。”
夏昭谢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有点哑，“呃咳咳。”
她清清嗓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夏老师，我跟你请个假，明天上午，秦曦要去拍春花路拍一中的宣传片，我就直接送过去了。”
本来以北城一中的财力，是没什么可能折腾什么宣传片。
但秦砚对北城一中大力投资，让全校上下雄心壮志，把至臻集团跟财神爷一样供着，自然对秦曦也小小谄媚。
所以这次拍摄招生的宣传片时，就把秦曦带上了。
夏昭谢恍然大悟，“所以张校长今天让秦曦留下，就是说明天拍宣传片这事吗？”
“对，我们公司在春花路有合作对象，正好张校长有需求，就顺带拍了。”
“那我知道了。”
夏昭谢忽然想起秦曦的身份，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个设立“爱心基金”的大老板。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秦女士，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可以考虑一下。”
秦砚一愣，夏昭谢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话。
“你说。”
夏昭谢抬眼看她，“我希望您不要告诉齐盼，爱心基金的来源。”
夏昭谢又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孩子自尊心比较强，我担心她知道之后，跟秦曦相处起来会不自在。”
齐盼不需要人的怜悯，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人悲悯的目光，这种眼神总让她感觉自己比别人差些，可是这些差距，又不是自己的错。
自己借钱读书又怎么样？以后她会成为一个为这个社会做大贡献的人。
少年人的心性敏感要强，别人自以为是的关怀对她来说是软刀子，还不如秦曦那样没心没肺。
她如果把这些话说出来了，总要有人骂她没良心，所以她会闭嘴。
夏昭谢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呵护她。
夏昭谢又笑了两声，“这样对秦曦也不太好，您说是吧？”
秦砚不得不承认，夏昭谢是个好老师。
哥哥为了让秦曦入学，随便找了个由头捐款，他无心插柳，却给了齐盼生活的希望。
而就在前几天，自己的侄女也跟她提到齐盼的事情，于是她做做善事，又加了一笔钱。
此刻的夏昭谢语气真诚，透露着小心，怕得罪自己吗？
秦砚心软了。
“夏老师说的对，关于齐盼的事情，我想跟你再讨论一下，方不方便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