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当陈墨带着一身水汽踏进办公室，说出秦砚两个字的时候，夏昭谢的心就乱了。
她只需要一眼，就可以认出她。
夏昭谢看秦砚冷冰冰的样子，才想起来，秦砚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份在夏昭谢面前暴露了。
十年前就暴露了。
而且看样子，她也根本就不想认。
可当秦砚把伞递给她时，在斜风细雨的衬托下，她看到了熟悉的眉眼带着隐隐的怒火，潮湿凌乱的发丝散在她颈窝，略微起伏的胸口，两人双手交握时的温度，她手上青色的血管。
无一不在提醒她，现在面前的秦砚是真的，不是百度里，财经杂志里，采访视频里的人。
十年来，她唯一能看到秦砚的手段，就是网络。
当秦砚笑着跟她加微信时，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这是不是代表，两个人还有机会？
现在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自己是个成年人，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妈妈那边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吧。
当天晚上，她失眠了好久，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也想吃那家奶油面包了，很巧，秦砚也去了。
夏昭谢很开心，想跟她说说话，可是她已经离开她太久了，她和她唯一的联系，是秦曦。
曾经巧舌如簧的少女，现在只能笨拙地说些让人厌烦的话题。
说着说着，秦砚不耐烦了，夏昭谢有些无措，但她没有灰心，两个人都不是以前束手无策的学生了。
她有能力，她想跟秦砚多一点联系。
不甘心，不甘心只是老师家长，就算只是个朋友也是好的。
如果秦砚愿意抛弃陈墨这个身份，那么她可以用夏老师的身份跟秦总交朋友。
于是她开始在秦曦面前刻意提她姑姑，在校长面前刻意提出可以拍个宣传片，校长自然会让秦曦出镜。
在那个被拆掉的泰国餐厅门口，秦砚邀请她吃饭的时候，夏昭谢很开心，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直到她回家吃饭，直到她看见夏青手腕上的伤疤。
伤疤像一根针，刺破了美好的幻梦泡泡，她想的，做的不过是痴心妄想，幻梦一场。
从北城市里回来的时候，她收拾了所有非分之想，把它当做垃圾卖掉了。
可是现在，秦砚站在路灯下，温柔地安慰她错误可以修改，一切可以重来。
夏昭谢苦笑一声，从凳子上缓缓起身。
解决不了夏昭谢的难题，这是陈墨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问题，也是秦砚接受不了的。
秦砚扭头过来，“夏老师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夏昭谢撑起嘴角，“你听见了？”
“米线店铺不隔音。”
夏昭谢垂下眼眸，“我没事了，谢谢秦老板帮我，要不要我把推车送回去？”
秦砚笑了笑，“不用了，我还要把推车送到别的店里。”
雪糕棍的尾端映着一个笑脸，秦砚知道这大概是那个小商店里最贵的。而夏昭谢一口气买五个口味，显然是要把废品的五十块花完。
秦砚眼神从黑暗当中的麻袋挪向道路中间的夏昭谢。
——
国庆节的第五天，又轮到了夏昭谢去开会，晚上出高铁站的时候，依旧是人声鼎沸，嘈杂热闹。
夏昭谢看了看天气，高铁站离家里也不远，她打算扫个共享单车回去。
走了两步，一辆绿油油的车就停在了旁边。
车窗摇下，居然是秦砚。
她没想到秦砚的车这么…幼稚，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停车场，想来应该是秦曦的手笔。
秦砚把车窗彻底摇下，“夏老师，又去开会了吗？”
夏昭谢点点头，没有多说。
秦砚又说道：“停车场人还挺多的，夏老师不去取车吗？”
夏昭谢摆摆手，“没有，我早上打车来的。”
“如果夏老师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捎你一程。”
夏昭谢垂下眼睫，沉默良久，笑了笑，“还是不麻烦秦老板了。”
秦砚愣了一瞬，“夏老师干嘛这么见外，这里不好打到车的，况且，我还有事情想请教你，作为答谢，我可以请你吃饭。”
夏昭谢有些犹豫，她心里打算跟秦砚彻底划清界限，可是跟她吃饭的时候，却是自己最舒服几顿饭。
而且只是吃个饭，应该也没什么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夏昭谢拉开后门。
“夏老师想当我领导吗？”秦砚语气轻松，含着笑意。
夏昭谢也反应过来，自己要是坐后面，秦砚在前面确实像司机。
她脚步一转，又上了副驾驶。
坐上车，两个人沉默的可怕。
夏昭谢坐在前面，也没有指路，“之前那个泰国餐厅就在我家附近，秦老板把我放哪里就好。”
秦砚稳当地转动方向盘，“说到饭店，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跟夏老师讨论一下，正好我晚上还没吃饭，一起吧。”
夏昭谢一怔，下意识想要拒绝。
秦砚又说道：“夏老师可千万别拒绝我，这可是大事。”
夏昭谢无奈，“秦老板还真是破费了。”
秦砚笑得人畜无害，“客气了，夏老师。”
秦砚带着夏昭谢径直开到了一家火锅店。
风味火锅全国连锁，是全国火锅的业界龙头，操持着大批市场，连北石镇这种地方都有，足以见其生意盘的庞大。
夏昭谢好奇道：“咱们俩，吃火锅？”
“是啊，来品尝一下，说不定泰国菜就要变火锅店了。”
热气氤氲，遮盖了每个人的脸庞，夏昭谢不禁想起两个人上学的时候。
————
自从上次‘安慰事件’过后，显而易见，陈墨非常黏夏昭谢。
上厕所要问夏昭谢去不去，接水要问同桌要不要接水，吃饭的时候要问夏昭谢吃什么。
夏昭谢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怪怪的，但是她和初中的好闺蜜也是这样的，更何况她也跟陈墨说了自己的惊天大秘密，想来陈墨应该也把自己当好闺蜜了。
两个人形影不离，干什么事情都要一起，班主任更是取笑两人几乎就是双胞胎。
经历过一次考试后，陈墨摸清楚了学校的水平，第二次月考的时候，她成功地把自己的成绩拉低了一些。
但是李芳不乐意了，班里好不容易出个好苗子，怎么能这样毁了。
于是乎，在某个成绩出来后的班会上，她打算好好说道说道。
那天是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一班里男生女生，无论是篮球足球羽毛球，还是长跑跳绳下大棋，都在操场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
夏昭谢就喜欢打羽毛球，陈墨不喜欢也要跟在她旁边当记分员。
下了课，学生带着肾上腺素的余晖走回教室，一个个都还兴奋着呢。
直到班会的铃声响起。
李芳皱着眉头走进教室，讲桌拍的当当作响：
“把窗户开开！大热天也不嫌味大，人家班就数男生闹腾，咱们班不论男女，全是疯子，我去开会，先上自习，班长给我记名字，谁不老实明天上黑板讲题。”
大家伙挨了批，热情稍减。
最后一排的窗户被夏昭谢严格管控。
夏昭谢正靠在陈墨身上，一边拿她杯子喝水，一边享受着窗外透过的小风。
陈墨给她递了两张纸，“你杯子呢？我一会儿给你去接水。”
夏昭谢瞪她一眼，低下头小声说道：“没带，你不许说话了，万一被抓怎么办？”
陈墨乖巧地说道：“我不怕讲题。”
“嘶，你不怕我怕，有事写纸上。”
夏昭谢一口气喝完她的水，挑衅似得把空杯子还给了她。
“哼。”
她又嫌不凉快，把头塞到窗户外边吹风。
陈墨皱着眉头，捏着她的衣领，递过来一个纸片：【你这样吹，会感冒的。】
夏昭谢反手就把纸片贴在窗户上，压低嗓音：“没事没事，陈墨你看，有人背着书包放学了。”
陈墨想了想，从包里抽出来一张卷子，“我把数学卷子的过程写完了，你……”
话还没说完，夏昭谢就缩了回来。
陈墨嘴角扬起，又撕了一张纸：【这个题就是你上次错的，我给你讲讲好不好？】
夏昭谢有点犹豫。
陈墨招招手，轻声细语地说道：“老师刚说，不老实的人明天讲题，你现在听我讲题，属于学习，不算不老实，而且就算被抓了，你也有的讲了。”
夏昭谢摇着手指，“你真是一肚子坏水，说得真有道理，那你讲吧，你上次不是说这种题不用这么做吗？”
“今天这个就是唯一的例外。”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开始了学习时刻。
前桌的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张朋，女生李婷婷，之前跟夏昭谢关系还不错，自从陈墨来了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频率直线下降。
初高中时期，女生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什么时候，两个人就会慢慢疏远。
李婷婷听见陈墨给她讲题的声音，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又上来了，她忍不住腹诽，陈墨学习好，人也好看，跟她玩也没什么错。
但是她一直黏着夏昭谢，简直……简直像把夏昭谢当亲妈了。
张朋偷听得反倒有点入神。
他转过头来，指着卷子上一个数字，“诶，那为什么不带这个啊？”
陈墨看看他，又看夏昭谢。
张朋也看看她，又看看夏昭谢。
夏昭谢拍了一下他，“看我干嘛，听她讲啊，这我哪知道，我数学才考八十。”
李婷婷猛然回头，张朋也是一惊，“卧槽，你没少学啊你，三十变八十。”
夏昭谢得意洋洋，“嗐，还不是我同桌教得好。”
大拇指朝着陈墨扬了扬，“她考120，我跟你说，就最后一道大题，全年级，就她一个做出来了。”
“卧槽。”男生扯着卷子，扭头问陈墨，“你这回排多少啊？”
“八十。”
李婷婷歪着脑袋想了想，“你上次不是二十吗？你哪门没考好啊？”
陈墨温良地笑笑，“都没发挥好。”
李婷婷一哽，夏昭谢挥挥手，“不管二十八十，都是咱班第一，你们俩还听不听了？不听不要打扰我。我可是要好好学习的。”
李婷婷点了点头，老实巴交地闭嘴了。
张朋嘟嘟囔囔，“又不是你讲。”
夏昭谢啧了一声，“那你别听。”
陈墨盯着卷子，“我听她的。”
张朋连忙道歉，“好好好，对不起我错了，讲吧讲吧，不然明天我就没救了。我昨天就上了她黑名单了。”
好兄弟王志高无情嘲笑：“你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怕什么？”
“你懂个屁，态度端正最重要。”
王志高的女同桌王信仪是个落落大方的女生。
她甩着马尾辫，拉起桌侧挂着的球拍，眼睛一眨一眨，脸上挂着青春的笑容，“昭昭，咱们一会儿打羽毛球去。”
夏昭谢趴在桌子上皱起眉头，陷入犹豫。
陈墨一愣，下意识拉住她胳膊，“昭昭，我……题还没讲完呢。”
“哦，我不打，我妈晚上让我早点回家呢。”
夏昭谢为人开朗，好多女生都羡慕她那一头浓密自然的自来卷，跟她关系好的动不动就是昭昭，宝子。
夏昭谢更是来者不拒，随随便便就是宝宝，李姐，王姐~。
但她叫陈墨从来都是陈墨，同桌，陈墨叫她也只是夏昭谢，同桌。
昭昭这样亲密的名字，是被别人叫烂的，但陈墨就涌出几分羞赧。
她在秘密基地偷偷安慰自己，和自己在被窝里偷偷讲秘密，两个人一起做着偷偷卖早餐的勾当。
这些事情很亲密，也都是偷偷的，就好像只是一场梦，而现实世界就只有“陈墨”、“同桌”、“夏昭谢”。
但是昭昭这个称呼，就好像是一束强光，叫醒了睡梦中的人。
你看，你们两个在现实也这样亲密。
那些‘偷偷的’事情不是梦境，主人公就是她。
主人公夏昭谢脸趴在桌子上，脸颊被挤压的有些变形，嘴里嘟嘟囔囔着q点，p点。
陈墨咽了咽口水，忽然感觉有一丝燥热，她伸手去抓杯子，却发现水已经被夏昭谢喝完了。
她望着空杯子怔怔出神，脑子里闪过四个字，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