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了。
赵桓几乎是瘫软在龙椅上的，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跑完一场要命的马拉松。
当皇帝，原来是个体力活，更是个演技活。
刚才在殿上那一番“爆发”，几乎耗尽了他这个现代社畜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全部勇气，以及这具病恹恹身体的所有能量。
“陛下，回宫歇息吧。”贴身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行。他知道，现在不是歇的时候。他这个项目经理，刚把最难的任务分给了唯一靠谱的员工，可不代表自己就能躺平了。接下来，KpI考核，资源协调，部门撕逼，有的是他头疼的。
他强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御阶。路过还呆立在原地的李邦彦时，他甚至没敢斜眼看他。他怕自己那点伪装，被这老狐狸一眼看穿。
而另一边，刚刚领了王炸的李纲，则是片刻不停。
他手持那道滚烫的圣旨，像一团行走的火焰，直接冲出了皇宫，直奔兵部衙门。
守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兵！要武器！
兵部尚书孙傅是主战派，一见李纲拿着圣旨前来，二话不说，立刻拿出兵符印信。
但问题来了。
“李大人，京中禁军分属殿前司与侍卫司，兵符在此，可要调兵，还需两司的都指挥使共同下令……”孙傅面露难色。
“那就让他们立刻来见我！”李纲雷厉风行。
“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王宗濋前几日‘偶感风寒’，正在家中休养。侍卫司都指挥使范琼……他今天一早就告假，说是要去城外祖坟祭扫，恐怕……”
李纲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这么巧？一个生病，一个上坟？骗鬼呢！这摆明了是在躲事儿！
“不必管他们！陛下有旨，京城防务我全权总领！我持圣旨与兵符，直接去军营调兵！”
李纲当机立断，又带着人杀向了京城最大的武备仓库——广备攻城作。
守城器械，床弩、投石机、滚木礌石，都在这里。
然而，在广备攻城作的库房门口，李纲再次碰了壁。
仓库的主管，一个姓钱的少监，对着李纲和圣旨，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然后，一脸为难地摊开了手。
“李大人，您瞧瞧，下官不是不遵圣旨。只是这库房的钥匙……由臣与副监二人分别掌管，须两人同时到场，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那副监人呢？”李纲强压着火气。
“哎哟，不巧！王副监今天早上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刚被人抬回家里去了。您看这……”钱少监挤出一脸“我很难办”的表情。
又是这么巧？
李纲要是再不明白自己被耍了，他这几十年官就白当了。
这就是官僚们的手段。我不反对你，我甚至支持你，但就是不配合你。用各种“规定”、“流程”、“意外”，让你有力气也使不出来。他们都在等，等皇帝那股热血冷却下来，等自己这把“先斩后奏”的剑变成一柄钝器。
“混账！”
脾气火爆的姚平仲跟在后面，气得拔出刀就要砍人。
“住手！”李纲喝止了他。他知道，现在不能动粗。这些人官阶虽小，但都是李邦彦那伙人安插的棋子，一动，就会被扣上“滥用职权，逼反忠良”的大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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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李纲面沉如水地返回了皇宫。
赵桓刚喝下一碗热粥，勉强恢复了点体力，就看到李纲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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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李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屈辱。
“臣无能！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桓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出什么事了？”他故作镇定地问，但端着碗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李纲将兵部推诿、将官躲事、库房不开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陛下！臣空有圣旨在手，却连一兵一卒、一弓一弩都调不动！他们……他们这是要将您的旨意，当成一张废纸啊！”
大殿内一片死寂。
赵桓看着跪在地上、须发微颤的李纲，又想了想李邦彦那张老奸巨猾的脸。
他明白了。
他给的这把剑，还没出鞘，就被人用无数根看不见的软线给缠住了。
阳奉阴违，软性抵抗。这是职场老油条们最擅长的把戏。你发火，他说你没气度；你讲理，他跟你扯流程。反正就是拖，拖到你心力交瘁，拖到项目黄了，他们屁事没有。
怎么办？再下一道圣旨，措辞更严厉些？没用。他们能找出一百个新的“流程”来跟你耗。
难道……真的要用那“先斩后奏”的权力，杀一两个人？
赵桓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但立刻被他否定了。不行，时机不对。李纲现在根基未稳，贸然杀人，只会被那帮投降派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说他“滥杀无辜，动摇军心”，到时候自己这个皇帝都保不住他。
那该怎么办？
他看着手里的圣旨，看着一脸悲愤的李纲，再想想城外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六万金军。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难道自己拼尽全力演了这么一场戏，就换来这么个结果？自己这个“董事长”的授权，下面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执行不下去？
不。
绝不能就这样认输。
赵桓缓缓放下手中的粥碗，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走到李纲面前，亲自将这位老臣搀扶起来。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六神无主的惊惶，但声音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李爱卿，你一个人去，他们自然敢跟你打马虎眼。”
赵桓抬起头，目光越过李纲的肩膀，看向了殿外那阴沉的天空。
“既然朕的剑不好使，”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朕，就亲自去做你的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