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檀香萦绕梁间，金砖铺地映出幽光，气氛却如淬冰般凝滞。那柄出鞘利刃泛着森然冷芒，悬于半空纹丝不动，剑穗鎏金铃铛在微凉殿风中轻颤，始终未发半声，殿梁彩绘金龙似也被这肃杀之气敛了威仪。
刀锋寒芒如电，直映金国拔刀将领面庞——他额角青筋虬结，本就黝黑的脸膛涨得似烧红骤冷的青石板，握刀柄的手因用力指节泛白，指腹深陷木纹，喉结滚动间，粗重喘息在寂静殿内格外刺耳。
秦桧端立殿中，身姿如松，自始至终未抬眼皮，指尖轻摩挲朝服下摆精致云纹刺绣。那云纹针脚细密，烛火下泛着柔泽，他神情淡然，仿佛眼前三尺利刃不过是戏台道具，眼底未现半分惧色。
“杀了我。”他忽然淡笑，笑意未达眼底却藏洞悉一切的从容，抬手慢悠悠整好褶皱衣冠，从领口到腰带，动作细致沉稳。目光扫过殿内金国君臣各异神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朝陛下有言，我这条性命本不值钱。但若因我之死，让你金国再折损十几万将士，北疆沃土浸满鲜血，那便也算死得其所，对得起南朝百姓。”
此言如冰窖冷水兜头浇下，瞬间熄了将领暴戾之气——他浑身一僵，握刀手不自觉松了半分，剑身微晃，眼中满是惊疑忌惮，先前猛虎般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被戳中要害的慌乱。
“住手！”
完颜吴乞买端坐九龙宝座，眉头紧锁半晌，眉心拧成深川，手指无意识敲击龙椅扶手龙纹，发出“笃笃”轻响。终是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冰凉汉白玉台阶，摩擦声细碎，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却仍强撑帝王威严。
——
杀一名宋使？往昔在金国不过是抬手小事——南人羸弱，使臣如软柿子般可随意拿捏，欲杀便杀，连辩解都显多余。可如今面对秦桧这般有恃无恐、甚至带几分挑衅的姿态，他们还敢肆意妄为吗？
往昔他们轻视南朝使臣，视若草芥，杀之亦无顾虑。然如今面对赵桓脱缰野马般的强硬，及秦桧眼底深藏的笃定，他们还敢贸然动手，承担未知后果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不敢。
只因宋帝赵桓早已不是昔日见金国铁骑便魂飞魄散、一味求和的懦弱君主——他经烈火淬炼般脱胎换骨，行事看似疯癫却极具魄力决断。谁都知晓，他当真会为一名使臣，毫不犹豫调动数百门威力无穷的“神威大炮”，将金国边城炸得粉碎，沦为寸草不生的焦土。
“收刀！”将领身侧的金兀术猛地低喝，声音沙哑，牙关紧咬得几乎迸血，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字字藏着压抑的怒火与深切隐忍，额角青筋随之跳动。
他死死盯着秦桧云淡风轻的脸，目光锐利如刀似要洞穿。若眼神能杀人，秦桧早已在这凶狠注视下死过千百遍。然他深知绝不能动手——刀刃一旦沾了秦桧的血，便正中宋帝赵桓圈套，届时金国不仅要面对南朝怒火，更要承受“神威大炮”轰城之难，付出难以承受的战火代价。
秦桧恰似赵桓精心打磨后刺入金国心口的尖刺，尖锐致命且深扎根要害，此刻却偏拔不得——强行拔除不仅会引爆宋金一触即发的战火，更会让金国刚稳定的边境再度陷入混乱战火，届时必定血流成河，局势难控。
“既然贵国君臣仍需时日商议归还我朝失地、遣返被俘军民之事，”秦桧仿佛未察殿中剑拔弩张的紧张，对着完颜吴乞买微微拱手，姿态恭敬却难掩底气从容，“那下官便先告退返馆驿。馆驿虽简却清净自在，便不劳陛下特意派人‘保护’，以免惊扰下官歇息。”
言罢，他不看殿内众人铁青面色与隐忍怒火，转身向殿外走去，步履从容不迫，衣袂划开淡然弧线。那背影挺拔坚定，既显潇洒不羁，在金国君臣眼中却又无比可憎，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们的尊严之上。
他离去后，金銮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檀香燃烧的微响与众人沉重呼吸，空气仿佛凝固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殿外风声此刻格外清晰，更添几分萧瑟。
良久，完颜吴乞买缓缓抬手疲惫一摆，那只曾执掌金国大权的手此刻微颤，颓然坐回龙椅。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眼神满是疲惫无力，昔日威严消散大半，仿佛这片刻间便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