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迎上沙瑞金的目光，沉吟了片刻，眼中闪烁着老练的政治智慧：“沙书记，我理解亮平的急切。不过，从维护汉东省委权威和整体大局稳定的角度考虑，李达康毕竟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是汉东领导班子的重要成员。他的问题如果直接交由巡视组查处，固然程序上顺畅，但会让省委陷入极大的被动，显得我们班子内部出了问题，无力自我净化。”
他稍微停顿，观察了一下沙瑞金的反应，才缓缓说出核心建议：“我个人建议，还是由您亲自出面，与巡视组的陈部长、于组长进行深入沟通协商。争取将达康同志的案子，留在我们汉东省委的层面来解决。这样，既能体现省委解决问题的决心和能力，也能最大限度地控制知情范围，减少对汉东整体工作和干部队伍士气的冲击。”
“老师！这……李达康可是中管干部，按规定……”侯亮平忍不住插嘴，觉得高育良的建议有些保守。
高育良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另外，关于案件的具体查办，我建议由亮平同志来主办。” 他看向沙瑞金，语气恳切，“亮平同志是从最高检下派到我们汉东任职的，他本身就代表着最高检的意志和权威。由他来主办此案，名正言顺，也能更好地与上级检察机关沟通衔接。我们省委，特别是沙书记您，应该给予他充分的信任和全力的支持。沙书记，您觉得呢？”
由我主办？！
侯亮平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兴奋、紧张与巨大机遇感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他主办过不少处科级干部的案件，也参与过几个厅局级干部的调查，但独立主办一个副部级大员、而且是省委常委级别的案子，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如果能成功将李达康这样级别的“大老虎”拿下，那将是何等显赫的功绩？
等到他日后回到最高检，这份资本将厚重得无人能及！他几乎已经能看到那璀璨夺目的前程在向自己招手。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目光灼灼地看向沙瑞金，等待着最终的决断。
“这个安排，我看不妥。”沙瑞金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决意味，“达康同志毕竟是副部级干部，是中央管理的干部。而亮平同志，目前只是省反贪局的副局长，级别和资历都还差一些。由他来主办这样级别的案子，于程序上不合规，于情理上也难以服众，更难以协调后续可能涉及的复杂层面。不合适，确实不合适。”
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就否定了高育良的提议。沙瑞金心里明镜似的，绝不会轻易让高育良把这个顺水人情卖给侯亮平，更不会允许侯亮平借此案积累过多的政治资本，将来尾大不掉。
“这样吧，”沙瑞金略作沉吟，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却锐利地看向高育良，“我把国富同志叫过来，我们共同商议。我的意见是，由省委牵头成立一个专门的调查协调小组。育良书记，你作为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经验丰富，地位超然，就由你来代表政法委，**主办** 这个案子。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反贪局从旁协助你。你看这样的安排如何？”
他刻意强调了“主办”二字，将高育良推到了前台。
“这个……沙书记，由我来主办，恐怕也不太合适吧？”高育良面色平静如水，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借以掩饰内心的波澜。他心中瞬间闪过一丝冷笑，甚至对沙瑞金这种看似高明实则拙劣的算计产生了几分轻视。
整个汉东官场，谁不知道他高育良和李达康是多年的政治对手，积怨已深？自从沙瑞金空降汉东以来，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是几乎摆上了台面。
李达康屡次三番地攻击他着力培养的大弟子祁同伟，指桑骂槐，实则是在指责他高育良管教无方、结党营私；而他高育良也毫不示弱，多次拿李达康主抓的光明峰项目出问题、手下大将丁义珍叛逃、以及其前妻欧阳菁的经济问题来说事，讽刺李达康连身边人和家事都管不好，何以治理一方？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好几次矛盾激化，还需要沙瑞金这个一把手亲自出面调停，才能勉强维持班子表面的团结。
现在，沙瑞金竟然想让他这个与李达康有公开矛盾的人来主办调查李达康的案子？这其中的用心，未免太过明显——无非是想把他高育良也彻底拖下水，让他与李达康的矛盾公开化、白热化，甚至可能在查案过程中留下把柄，将来方便沙瑞金一并掌控。
这种借刀杀人、顺便抓人小辫子的手段，在他高育良看来，未免也太天真、太露骨了些。
而站在一旁的侯亮平，听到最终决定由自己的老师高育良主办此案，心中先是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被另一种欣喜所取代。
省纪委的田国富？他并没有太放在眼里。
他坚信，只要有老师高育良在背后全力支持，在实际调查过程中，他侯亮平依然能够掌握主导权，功劳最终还是他的。
“好了，亮平同志，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沙瑞金不再给高育良更多斟酌和推辞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侯亮平离开，“我和育良书记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单独商量。”
等到侯亮平敬礼后转身走出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房门，沙瑞金脸上的公式化笑容才收敛了些。他站起身，再次将高育良请到旁边雅致的喝茶区，亲手用紫砂壶烧水、温杯、洗茶、冲泡，将一杯色泽橙黄、香气馥郁的大红袍递到高育良面前。
“育良书记，请喝茶。”沙瑞金的语气变得比刚才更为缓和，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推心置腹的意味，他将一杯刚沏好的、茶香四溢的大红袍轻轻推到高育良面前，“接下来要谈的，关乎汉东未来几年的大局走向，也关乎你我的政治前途和身后评价。”
“沙书记请讲！”高育良面色一正，身体微微前倾，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等待着沙瑞金亮出他真正的底牌。他深知，刚才关于李达康的调查安排只是前奏，现在才是真正的利益交换和权力布局。
“育良书记，我们做个假设，如果说达康同志真的存在问题，而且问题不小，”沙瑞金刻意用了“如果”这个词，显得留有余地，“那么我们必须考虑一个核心问题：如何控制影响范围。你要知道，京州不仅仅是一个市，它是我们汉东的省会，是全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更是面向全国的门面。一旦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出了严重问题，引发的连锁反应和负面效应，将是灾难性的，影响实在太坏了！”
“是啊，牵一发而动全身，确实需要慎重。”高育良附和着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以掩饰内心的活动。
要不是你沙瑞金步步紧逼，非要打破汉东原有的平衡，试图用巡视组这把快刀斩乱麻，又怎么会逼得我们不得不抛出李达康来应对，以至于酿成今天这种可能引发官场地震的后果？他清楚地预见到，李达康这棵大树一旦倒下，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下，必然会有大批与之关联的干部被牵连出来，整个京州乃至省直系统都可能面临一场洗牌。
“育良书记，京州市正在推进的光明峰项目，是我省的重点工程之一，投资巨大，关乎京州未来十年的城市布局和产业升级，更直接关系到上下游产业链上千万百姓的生计和社会稳定。如果……”沙瑞金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高育良的反应，然后才缓缓问道，“李达康同志真的不再适合主持京州工作，那么，由谁来顶上来，才能稳住局面，并且带领京州实现新的发展？”
“沙书记对此有什么考虑和指示？”高育良不会轻易表态，他将问题谨慎地抛回给沙瑞金。在这种关键人事安排上，先亮出底牌的一方往往会陷入被动。
“我是这样考虑的，”沙瑞金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构想，“京州市作为我们汉东的省会，其政治地位毋庸置疑，但近年来在经济总量和发展速度上，却被吕州反超，这是我们脸上无光的事情，这个局面不能长期持续下去。省会城市的经济龙头地位，必须重新确立起来！”
“是啊，沙书记，京州和吕州的城市定位、发展基础和历史包袱都不同，单纯比较Gdp总量，确实没有太大的可比性。”高育良语气平和地回应道，但话语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吕州正是在他主政时期实现了对京州的超越，而在他离任后，程度接棒，更是将这种优势不断扩大和巩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吕州能稳坐汉东经济头把交椅，有他高育良当年打下的坚实基础和规划的一份功劳。